房事

不系之舟 · 发表于 3 天前

                        房事
      姨父打电话过来，约我喝喜酒，说他家要赶在新年前迁居新房。
      我们老家，建新房、迁新居是特大的喜事儿，不能不庆贺一番。
   可这回我真有点儿难为情。
   四年前姨父就开始筹划建新房了。那会儿，姨父来到南方这一发达城市找我，说要在老家通往乡政府的公路边批一块地基，建一栋新房，然后举家从交通不便的小山村里的黄泥巴筑成的老屋里搬出来，开个卖早餐的小店儿过日子。地皮、砖块、水泥、钢筋……综合一算，共计三十万块钱差不多了。姨父千难万难开口了，说钱不够，缺一小半，向我借八万块钱。
我感到脑袋大了起来。
   六年前大学毕了业的我，在南方这一发达的城市谋上了职，月薪虽然有一万多块，但这儿不是山区老家，随便租个栖身之所每月就得付出两三千之多！租房不是长久之计，生活的第一目标就是尽快攒点钱，够了交首付款就按揭买套自己的房子。楼盘价位平均每平方接近两万元，弄个八九十平方的不太宽敞的房子也要一百好几十万，按揭二十年，首付七八十万，月付五六千，这其中还没计房子装修呢。
      我当时手头有十多二十万，算计着一步步攒，借点儿做首付，还要两三年才成。
      借还是不借？两种抉择，在我心里狠狠地打起架来。
      借吧，姨父他一个经济落后山区农民，家里两个小孩子在上学，两三年内他是肯定还不上的，甚至十年八年都难说。
   不借吧，又觉得真是对不起姨父——我父亲早亡，家里困苦，自己上大学还是靠姨父家周济才完成的呢。
      但我最终自私了——一个人在南方繁华的都市里，尽快地买下自己的房子才有一种归宿感，要不怎么结婚成家、安身立命呢？
      我坦城地跟姨父说，自己得攒钱买房，不能借啊，你另想办法吧。
      姨父的头就低了下去，脸黑了，只顾狠狠地吸烟，让我不忍心看他。
      我买了火车票送姨父上了火车，姨父没说什么，可我心里刀扎一般难受。我知道，姨父、姨母准会暗地里骂我“没良心”，甚至我母亲也会指责我！
      如今，姨父家乔迁新居了，请我喝喜酒，我能心安理得么？
   其时，母亲后来在电话里真的指责了我，说我就是不借八万，借个两三万也说得过去的。可当我把我的买房计划讲给母亲听时，母亲不做声了。
      时光如流，无声无响。前年吧，我在电话里还跟母亲打探姨父家建新房的事情。母亲说，哪有什么办法啊！看好的地皮大家争着要，价钱就翻了一倍！建筑劳动力成本也涨了不少，建栋房子四十万万块钱也不够用了，两小孩都上中学了，花费大，他家还怎么建房？
      母亲长叹了一口气，说我姨父看来只能在山村里那黄泥巴筑成的老屋里住下了，可那泥巴屋年长日久，墙壁都到处开裂了，狂风暴雨一来，吓人呢！
      我不由得深深地自责起来，日胜一日。自己把钱死抠着，要买房用，结果竟然把自己给套死了！以至于母亲一次问起我买房这一大事儿，我就想哭！我三年前看准了楼盘，借了些钱付了首付，办了按揭，准备着咬着牙，每月还五六千的房贷，可是，可是我就职的公司业务不景气了，很快我就被裁员了！好几个月下来我竟然找不着新的工作，没了收入，我的按揭房最后断了供，银行一起诉，法院将之拍卖了！因着房市鼎盛期已成历史，房价普遍显著下挫，拍卖的结果可想而知，我的首付款竟然全亏没了！事情如此这般，真是神仙也想不到啊……如今，在这个南方都市里，我房没了，钱亏了，好不容易进入了送外卖的行列，每天辛辛苦苦做骑手，每月五六千元收入，伙着数人租房合住，就这样艰难地过着日子，说起来真的全是泪呀！我一次次心里想，自己当初要是不筹划买房，把那笔钱全借给姨父多好！可事到临头，姨父不声不响竟然完成了大事儿，请我去喝喜酒了，我心里的滋味别提有多复杂了。
      时光如流，一年将尽，我提前收工回老家过年了。母亲带着我来到了通往乡政府公路边的十多栋二层楼新房前，告诉我哪一栋是姨父家的，然后说，儿啊，你不知道吧，得感谢“格美”呢！
      “格美”？哦，电视上报道过，我想起来了！去年夏秋之季，台风侵袭了我的老家，狂风暴雨连续三四天，造成了一场大灾害。
      母亲说，山村里的泥巴屋子倒塌了十来栋，你姨父家的房子也在其中。政府救灾，对倒房户建新房给以大力支助：地皮不用出钱，由乡里规划；砖头、水泥由厂家价格减半供应；乡里的建筑队不要工钱……你姨父只出了两万块钱就住上了新房了！
         原来如此。
      姨父入住新居那天，我把一个红包送到他手上时，他拍着我的肩膀问：孩子，你的房子买下来了吗？我等着你迁新居请我喝喜酒啊。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摇了摇头，眼里是不尽的酸涩。
      姨父可能没注意我的情态，因为乡里的领导领着县电视台的新闻记者来采访他了，让他说几句话。我听见姨父嗯嗯啊啊一阵，说：新房太好了……感谢领导啊，感谢党和政府啊……哦，还得感谢“格美”啊！
         领导和记者赶快纠正他，说最后这话不得体，不能说，不能说！

声明：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版权归属原作者，未经许可，任何第三方不得转载，侵权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