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东湖岸边人 于 2025-4-9 11:59 编辑
编者按:东湖岸边人的《牡丹三叠——东湖赏花记》是一篇充满诗意与人文情怀的散文。作者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东湖牡丹园的春日盛景,从“世上无双品,江南第一园”的门柱到“黑夫人”牡丹的风姿,从历史的回溯到当下的感悟,展现了牡丹的美与文化的传承。文中穿插的诗词、典故与人物对话,使文章层次丰富,意境深远,是一篇兼具文学性与思想性的佳作。
晨光熹微,东湖牡丹园的南门外,似被一层薄纱般的光亮轻轻披落。我与夫人、姨姐三人,怀揣着对春日繁花的满心向往,早早便等在了此处。南门那两根石柱静静矗立,“世上无双品,江南第一园”的联语,墨色受风雨侵蚀略显黯淡,却难掩往昔风华,仿若一位沉默的老者,悠悠诉说着园子的过往。夫人抬手,缓缓抚过石柱上的裂纹,不禁轻声感慨:“这门柱经了这么多岁月,比咱见识的事儿都多,还稳稳当当立在这儿,透着股子精气神。”石柱无声,将我们的身影清晰映在青砖地上,影子被拉得老长,似乎在丈量时光的长度。
一脚踏入园子,一尊带着唐代遗风的巨石跃入眼帘。石面上,洛阳红与姚黄牡丹的浮雕好像有了生命,似要破壁而出,向世人展现大唐的昌盛。巨石一侧,刘禹锡的雕像衣袂飘飘,手中高举空杯,衣袖褶皱藏着岁月的痕迹。遥想当年,他任职夔州刺史,在《赏牡丹》诗注里写:“每岁花开日,转运使必取数本驰驿进奉。”那时,牡丹是稀世珍宝,花期一到,便沿着驿道快马加鞭奔向宫廷,承载无上荣宠。如今,昔日驿道荒芜,只剩诗句流传,成了后人窥探历史的一扇窗。看着雕像,我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感慨,这花开花落、时过境迁,就像人生一样,有起有伏,好在总有些东西能留下来,让后人知晓。
沿着清幽小径慢慢往前走,就进了陈义经书法长廊。一幅九十三岁高龄所书的“春”字映入眼帘,那字笔力苍劲,就像老梅虬枝,饱经岁月却生机勃勃。姨姐盯着字瞧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老人这字,是把一辈子的精气神都融进去了,看着就有劲儿。”这让我一下想起故宫倦勤斋里,乾隆晚年颤颤巍巍写下“福”字的画面。不管是帝王还是平民,在岁月这条大河里,都躲不过被雕琢的命运,只有拼尽全力,才能留点什么,或是对家国的祈愿,或是对生活的眷恋。
不知不觉,踱步到了“黑夫人”牡丹跟前,一位老画家正全神贯注地写生。他手法娴熟,蘸取赭石色颜料时,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像生怕惊了这花的美梦。他忽而开口:“西洋画师郎世宁当年给乾隆画牡丹,总嘟囔中国花卉不合西洋绘画的规矩。可咱瞧啊,要说画出花的精气神,还得是咱们老一辈的法子地道。”言罢,笔尖落下,那一瞬间,我恍惚瞧见圆明园四十景图上的牡丹,正和眼前“黑夫人”跨时空唠嗑,讲着艺术的传承与碰撞。这让我不禁琢磨,艺术这东西,就该百花齐放,各有各的美,守着自己的根,还能吸纳新玩意儿,才能一直活下去。
正出神,日本晚樱如雪般纷纷扬扬飘落,置身这梦幻场景,思绪却飘远了。想起昭和年间,武汉大学的樱花最初是侵略者炫耀wu力、推行奴化教育的工具,美其名曰“中日亲善”。如今,这些樱花年年按时绽放,纷飞的粉雪默默见证岁月变迁,承载厚重历史记忆。这樱花啊,就像一本无字书,写满了过去的事儿,提醒咱不能忘。再看浣花溪畔,一位身着蓝衫的老者轻抚“春柳”牡丹青碧的瓣叶,那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自家孩子。随后,他低声吟诵起李白的“解释春风无限恨”,声音里满是深情。此刻,牡丹不再仅仅是一种植物,而成了历史的眼睛,岁月的书签。
一个不留神就得摔跟头。沿途,岛锦牡丹开得那叫一个艳,一朵花上居然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红,像大自然精心调配的色彩,美得让人移不开眼。“月宫烛光”洁白如雪,纯净得就像夜空中清冷的月光;“墨玉生辉”则黑得深沉,宛如神秘的夜空。微风轻轻拂过,整片花田像泛起涟漪的春水,牡丹随风摇曳,把牡丹谷的美全抖落了出来。看着这些花,我心里直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这牡丹的美,不光在皮相,更在骨子里的那股劲儿,任风雨怎么折腾,到了花期,就卯足了劲儿开。
行至“三王相聚”处,望着凤、狮、牡丹相互映衬的盛景,我一时兴起,笑着喊要与它们“同框”,并称“四王”。一位戴眼镜、拄拐杖的老人听见,笑着打趣:“老王啊,你这‘王’当得最实在。”众人哄堂大笑,惊起几只蜜蜂在花丛间嗡嗡乱飞。我兴致正浓,顺口就来:“三王胜景聚风流,我笑添名意趣悠......”还在寻思下句,那拄拐老人竟脱口而出:“众客恍然同解语,蜂儿嗔闹妒花柔。”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喝彩。原来,他也是个爱诗的行家。这一来一往,诗里的意趣和生活的乐子就这么搅和到一块儿了,透着股子热乎劲儿。
登上牡丹亭,凭栏远眺,整座园子像一幅徐徐展开的绚丽画卷。各色牡丹争奇斗艳,红似火,白若雪,粉像霞,交织成激昂澎湃的色彩交响乐章。此时,我想起石涛“一画论”中所言“搜尽奇峰打草稿”,眼前东湖波光粼粼、珞珈山连绵轮廓以及牡丹娇艳花影,都深深印刻在视网膜上,成了心中独特“草稿”。北门石刻详细记载牡丹南迁历史,这让我联想到西晋永嘉之乱后的衣冠南渡。植物与文明,在漫长迁徙中历经风雨、完成蜕变,带着故土记忆在异乡扎根、绽放光彩。站在这儿,我心里满是对生命顽强和文化传承的敬意,不管走多远、遭多少难,总有股子力量推着往前走。
离园之际,一片樱瓣轻盈落在我肩头。夫人刚要伸手拂去,我赶忙制止:“留作书签罢,也算作此次赏花之行的纪念。”这一幕,让我想起周瘦鹃《花花草草》里夹着的枯叶,即便跨越六十载光阴,仍留存生命印记。我们三位老人脚步缓缓,不舍满园春色。身后,园门缓缓关闭,将满园春色锁进时光深处。
这一园牡丹,花期虽有限,看过也就看过了。可旅途中偶遇之人的只言片语,却像种子在记忆深处生根发芽。此次东湖牡丹园赏花之旅,洛阳牡丹南迁、日本樱花西来,讲述着植物迁徙故事;从刘禹锡诗意情怀,到郎世宁绘画创作,再到老画家写生传承,艺术脉络清晰可辨;我们三位老人与历史人物隔空呼应,恰似穿越时空对话。这一切,让赏花之行满溢人文底蕴与岁月温情,成了难忘美好记忆。
回到家,心情还在园子里晃悠,兴致不减,铺纸研墨,填下《临江仙・东湖赏花》:
晓雾轻笼园径绕,三人携兴徐行。旧联凝史意纵横。石遗千古韵,花绽万重情。
墨洒笔端书岁月,娇姿垂露春盈。繁樱纷谢落无声。倚亭闲赏处,诗韵漫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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