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过程中,人都会有来自躯体和精神的种种不同感受。其中有许多感受是不好忍受的,比如饥饿。
我出生于一九六零年,在人生最初的三年,正巧是国家遭遇自然灾害时期。那时几乎人人挨饿,死人的事也经常发生。好在我父母亲均有工作,所以尽管食不果腹,但也艰苦地生存下来。后来常听外婆和母亲说,我那时候瘦得皮包骨头,肚子里吃的东西能看得清清楚楚。还说有次我爬在邻居家的锅台上,可怜巴巴地祈求吃土豆,被邻居老太太冷酷地训斥一通。对这件事,外婆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当然,这段挨饿的日子不在我的记忆中,也就没有真切感受。
记忆中感受到最早的饥饿,是在我和妹妹随着调回县城工作的父亲到县一中读书。因为不能跟父亲上单位的灶,我和妹妹每天自带着生小米放在学校的学生灶上,等放学后取出已蒸熟的米饭,买一勺子一点油水没有的开水煮菜,便是一顿了!这样的饭是不耐饱的,饥饿会在最后一节课前准时袭来。至今清晰地记得,我和妹妹常常晚上在父亲的办公室里,用开水冲泡花椒粉和盐,喝得津津有味。有一次,父亲从灶中多搞到一份面,留给我们,可我竟然没等妹妹回来,一不小心就把面吃光了。我实在太饿了!这种半饥半饱的日子大约二年多(当然饱的时候多一些,因为后来父亲托关系让我们上了老师灶),直到我去农村插队。
插队的第一年,我们可以每月从粮站领取供应粮,。但我们毕竟是初离家门的小青年,不知道过日子要精打细算,安前补后,每到月底的几天就得“享受”饥饿的滋味。不过这还不算什么,毕竟还有盼头。到时间派两人赶着毛驴到河西粮站取回下月的粮食,便可无忧无虑,也总会“海”吃一顿。但到秋收以后的第二年就自食其力了。可是劳动果实都要经过二次加工才能食用,因为我们是集体生活,所以你靠我,我靠你,结果是“三个和尚没水吃”,粮食堆积如山,而我们却时常无米下锅,面临无饭可吃的窘境,挨饿也就是“家常便饭”了。
记得第二年冬天有一段时间,四个年龄大的被公社抽调去各大队检查工作,剩我们四个在家。没几天就将米、面吃光,只剩下一袋子平时谁都不爱吃的高粮米。我们只能将就了。天天每人蒸两碗,吃得我们个个呲牙咧嘴。有一天突然发现菜缸里有几片以前无意掉下的猪肉,如获至宝,我们将肉片放在锅里炼成油,再炸点花椒,每人只能分半小勺,拌着涩的噎喉的高粮米,吃起来不啻人间美味!
饥饿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让人心慌意乱,神不守舍。好在我母亲就在河西的镇上工作,一有机会我就去饱餐一顿。我的伙伴们也是一样,不论谁到了镇上,只要被母亲看到,便都会有点口福。清楚地记得有一天中午,我被派去给地里放水,因是春耕时节,给空地里浇水可以任其自流。所以人比较悠闲。于是饥饿乘虚而入,我受不了了,拔腿就翻越了十几座沙丘,跑回家里,正好有剩下的十一个油炸饼和一盆绿豆稀饭,没多大功夫,就被我一扫而光。母亲满脸的惊诧与怜悯。当我吃得滚瓜肚圆,满脸红光而去时,听到母亲在对大家说:“天呀!娃娃受结实了,那么多东西竟吃得一点不剩!”
饥饿的感觉给人留下的记忆是难以忘怀的。虽然挨饿的日子已过去了几十年,但至今想来都觉心慌。那种感觉今生今世是不可能忘却的。毛泽东时代教导人们要忆苦思甜,这一点都没错。如今八零后、九零后的年轻人可能觉得好笑,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经受过那样的饥饿,那种让你心慌,甚至绝望的饥饿!当然,那种“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的愚民说法是不可取的。人是不能忘记过去,但记着过去,不是要你继续去受苦,去忍饥挨饿,而是让你懂得珍惜,努力去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
附:蜀古人《菩萨蛮 饥饿》 重来阅罢惊心惴,忆中忽觉皮肠噬。瘦骨望邻梅,喝声长影摧。 清汤盐作伴,粗饭和风咽。早岁味千般,可怜鬓上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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