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朱国平 于 2019-12-13 18:05 编辑
鸭子失踪记
朱国平(四川射洪)
傍晚,鸭子归圈了,我家的四只鸭子却只回来了两只。母亲赶忙去田里寻找,“鸭儿喋(音due)喋喋喋喋……鸭儿喋喋喋喋喋……”地这里唤一阵那里唤一气,鸭子始终不见踪影,天完全黑下来了,母亲只好失望地回了家。丢失了鸭子,母亲那时心里一定很糟糕,很烦恼。
但更大的烦恼还在家里等着母亲。
母亲回到家,看到我们称之为“大孃”的她娘家堂姐正在我们家。大孃家养着十几只鸭子,今晚也奇怪地丢失了两只,周围人家,只有大孃家和我家养了鸭子,大孃便到我家寻找失鸭来了。在农村,农民丢失了鸡鸭鹅这样的扁毛牲畜,去这家那家寻找,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但这一次却没那么正常。
母亲拿来手电筒,揿亮,打开鸡圈门——我家鸭子养的少,鸡也不多,就没分开关,就鸡鸭同圈了——照着圈里边让大孃看,圈里除了几只鸡,就只有两只鸭,我家还丢失了两只呢,大孃自然在我家就没找着,大孃就很不愉快地走了,边走还边骂骂咧咧地骂着,回到家,我们还听到她嘴里叽咕叽咕地骂了好一晚上。
大孃家丢失了鸭子,大孃就来我家寻找,而我家丢失了鸭子,母亲却没去大孃家寻找。
大孃家就在我家的左下方,与我家是邻居。大孃和母亲同一个爷爷,是母亲三爹的女儿,长母亲几岁,叫于常华,母亲一直呼她“常华姐”。大孃比母亲早一年嫁到我们朱家,丈夫朱太纯,是我们朱家的幺房长子,辈分自然比我的父亲高了一辈,但我们呼朱太纯为大爷爷,呼于常华为大孃,各叫各的。据母亲讲,大孃在娘家是个好吃懒做的人,这种人往往手脚就不大干净,爱做些贼脚摸搞的事情,说白了,就是做贼,就是偷东西。大孃在娘家就是一个出了名的小偷。大孃家原先在我们队嘴上(进我们队的口子处)住,后来才迁来我家左下方住。大孃家一迁来,我家就开始不断地丢失东西,主要是地里的蔬菜,今天不见一窝明天不见一棵的,我们都晓得是大孃偷了的,但我们忍了,没吭一声,装着没看见,邻里邻居的,又是亲戚,何必叫真呢!我家也丢失过好几只鸡,小鸡居多,母亲先也去大孃家找了,明明找着了——谁家不认识自个儿家的鸡呀?但大孃就是不认账,硬说那就是她家的鸡,母亲晓得她是什么人,就不和她争执,更不同她吵嘴,免得失了邻里和气,传到娘家去也不好听,母亲只好无可奈何地怏怏不乐地回了家。以后,我家再丢失了鸡,明晓得是大孃给捉去了,也不去找了,母亲说,就当是野物叼去吃了,自己小心些看管就是了。
第二天,天才麻麻亮,我们还没起床呢,又听到大孃的骂声了,骂声里还明显地带有了指代性,比如“就这么两家养鸭的,鸭子能跑多远哇?贼娃子,偷鸭子的贼娃子,把鸭子给我放出来!……”声音也不大,好像只让我们听到似的。这不明显地指明是我家偷了她家的鸭子了嘛。听了这些骂声,我们家人人都很气愤,我们想还骂,被母亲制止了,母亲说,她那种人,和她计较什么,莫自己找气受,她骂她的,我们只装着没听见,让她随便骂,我们又没偷她的,骂不到我们身上,从早骂到晚,只要她骂得,任她骂。 母亲虽然心里很坦然,虽然嘴里这么说,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母亲不服那口气,更不愿背那个冤枉,起床后,母亲饭也顾不上煮,趁田里还没有人家放出去鸭子,就又去田里寻找,我们就又听到了母亲“鸭儿喋喋喋喋喋……鸭儿喋喋喋喋喋……”的唤鸭子声,自然,母亲又是劳而无功,最后,母亲恹恹地回来了。
一上午,母亲忙着地里的活儿,没顾上鸭子的事,母亲恐怕想鸭子已经失定了,再找也是无用的。但大孃一上午嘴里仍然没有歇空地骂骂咧咧着,不仅如此,大孃还派了她的十多岁的小儿子,来我家院坝边守着,我们喊他进来坐,他也不进来,就那么傻傻地守着,这分明是在监视我家,看我家今天杀不杀鸭子,吃不吃鸭子了。我家院坝边是一条道路,那天,大爷爷挑着粪,无数次地从这条路上经过,而每一次见到我们,大爷爷都是黑着一张脸,两眼还恶狠狠地对我们一眼又一眼地剜着,完全把我们当着了有着血海深仇般的仇人,令年少的我们内心充满恐惧。这是公然怀疑我家偷她家的鸭子了,而我家也失了鸭子,大孃本身又是个偷儿,我们还没怀疑她家呢。大孃一家这样的怀疑我家,令我们十分生气,母亲知道了,也是气的不得了,但母亲依然很克制,没计较大孃,没去找大孃说理,母亲不屑于同大孃讲理,母亲只是更加瞧不起大孃了。母亲明白,消除误会辨明是非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到失踪的鸭子。这个生产队,除了大孃手脚不干净,再没有别的贼娃子,大孃没偷,就说明鸭子还在,鸭子是合群的动物,也是恋家的动物,其它的鸭子都回来了,它们没回来,说明它们一定发生了意外。
想到了意外,母亲就又去田里寻找。由于有了目标,母亲这一次的寻找就有了功劳。母亲很快就寻找到了失踪的鸭子。原来,一家农户在田里边山脚下,挖了一口茅厕,关了半茅厕水,四只失踪的鸭子——我家的两只和大孃家的两只——肯定是见了那水才飞(跳)下去的,扁毛牲畜不知,飞(跳)下去容易,再飞(跳)上来就难了,就泡在了那半茅厕水里上不来了。母亲找到它们时,它们泡得已是奄奄一息了,蜷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时值七月中旬,田里的水稻早已长封了田,并含苞欲抽穗了,那茅厕掩没在密密的水稻里,已是不容易发现了。母亲前两次只在田边上呼唤鸭子,没下田去寻找,自然是找不到。现在,母亲脱了鞋,挽高了裤管,下田直奔了茅厕,自然就找着了。母亲找着了失踪的鸭子,就在茅厕边大声地喊我们拿大舀子来,说鸭子找着了;也喊大孃家来,说她家的鸭子也找着了。我们便拿了大舀子,飞快地跑去,大孃家也跑去了几个人,其中,大孃两口子都跑去了,大孃一边跑还一边嘀嘀咕咕地有些不相信地骂道:“狗日的瘟牲,啷个就滚了茅厕了!”孩子们最是好奇,这样的场合自然少不了他们,两家的孩子全跑了来,别的人家的孩子听到了,也有跑了来看的。田里一时热闹了起来。
我们在田边都脱了鞋,挽高了裤管,下田顺着山脚直奔了茅厕。到了茅厕边,大爷爷拿起大舀子,将四只鸭子一一舀了起来。鸭子自然不懂得人的心,不懂得人是在救它,见人拿舀子舀它,它还扑腾着不让人舀,但它们毕竟在水里泡得太久了,身子泡软了,泡得没有多少力气了,扑腾了几下,便都被舀了起来,成了主人的俘虏。
提着鸭子,我们都回了家。走在路上,母亲对大孃说了一句:“常华姐,以后丢失了东西,莫要乱怀疑了,没人偷你们的!”说完,母亲看也不看大孃一眼,像一个得胜的大将军一样,大步朝前自个儿走了,腰板挺得直直的。大孃没有说一句话,但我看见,大孃还是红了脸。 1984年7月17日作于老家射洪白衣庵朱家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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