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犯之恋

乜也 · 发表于 2019-8-4 10:50:34

本帖最后由老榆木于 2019-8-4 11:20 编辑

　　一

　　我们基本路线教育工作队一进村，就接到上级发下来的一个红头文件，说是靠近苏联边境的一个劳改农场红兴隆农场，在搬迁内地的过程中，一个叫田旭东的右派分子，乘机逃跑，要靠近边境几个公社的工作队和大队支部，挨家挨户严察，务必将逃犯捉拿归案。
　　我在县里工作时就知道，在我县境内西北部，靠近苏联边境的地方，有个叫红兴隆农场的劳改农场，之所以这个劳改农场建在中苏边境线上，是因为当年我们跟苏联老大哥关系亲密，如同亲兄弟穿一条裤子一样，好得不能再好，而那个在省材料科学研究所工作的工程师田旭东，却死活不肯与苏联专家合作，还口出狂言，严重影响了中苏关系，还死不改悔，就被打成了右派分子，发配到劳改农场，进行脱胎换骨的劳动改造。
　　后来，因为赫鲁晓夫上台，大反斯大林，中苏关系破裂，劳改农场建在中苏边境已不安全，所以决定搬迁到内地去，那个叫田旭天的右派分子，便乘农场搬迁的混乱之机，和一个女记者一起逃跑了。那名女记者是省里一家大报的知名记者。是专程到农场来采访的。
　　那么，那两个人到底逃跑到哪去了呢？上级领导分析说，这个右派分子田旭东，当年就是因为反对苏联专家，不与苏联专家合作，还在鸣放会上大肆攻击说苏俄强行霸占了我国海山崴等一百多万平方公里领土，才被打成右派的，对苏联恨之入骨，所以，他们不可能越界逃往苏联。如果他们还没跑远的话，很有可能还是躲藏在边境附近的几个村子里。所以，上级下令，要我们工作队和大队支部，配合公安机关，抓捕逃犯。
　　这时，我们得知，本村有一个叫苏秀的女人，说是全公社最俊俏最打眼的一个女人，和这个逃跑的右派分子田旭东是相好，是恋爱关系，于是，我们便把那个叫苏秀的年轻女人，叫到了大队部进行审问。
　　大队部的一张长条桌前，站着那个年轻女人苏秀，长条桌这一边，中间坐着工作队队长宋队长，右边坐着大队支书尤二宝，左边坐着工作队付队长宗副队长，宗副队长是县委统战部的一位付部长，阶级觉悟高，阶级斗争性强。
　　宗副队长第一个发问，声音严厉，眼珠瞪得大大的，很是有些威力，对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年轻女人苏秀，声严色厉地审问道：
　　苏秀，你老实交待，那个右派分子田旭东，逃到哪儿去了？藏在什么地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固到底死路一条！你老实交待！
　　那个年轻女人苏秀，挺好看挺透气的眉毛，拧了两拧，瞅了一眼坐在长条桌对面的宗副队长一眼，又把头扭向一边，眼睛不再看宗副队长，却掷地有声地甩下一句：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宗副队长的牛眼珠一瞪，又厉声喝道，告诉你苏秀，工作队和大队，早已掌握了你的情况，你跟那个顽固右派分子相好，村里人谁不知谁不晓？县革委已经下发红头文件，要各村屯挨家挨户搜察。窝藏者与其同罪。你老实交待，他藏在哪儿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苏秀梗梗着脖子，不再瞅宗副队长一眼。
　　右派分子田旭东，趁劳改农场搬迁之机，乘机逃跑。罪上加罪，罪该万死！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把他抓回来！严惩不贷！绝不手软！苏秀，你老实交待！否则，你将和他一样下场！
　　不知道！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一直梗梗着脖子毫不服气的苏秀，又狠狠甩过来几句，气哼哼地把眼睛瞅着窗外，对宗副队长一脸的不屑。
　　这时坐在长条桌正中间的宋队长扭过头，把眼睛对着坐在他右边的大队支书尤二宝，用眼睛征询他的意见，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尤二宝先是用眼梢斜楞了宗副队长一眼，慢声拉语地说：我早就说了，他一个妇道人家，她能懂个啥？她能知道那个右派分子的下落？神了呢。那小子跑也不能往她家里跑吧。她家就那么两间草房，明晃晃能藏住个大活人？审问她等于是审问格郎盖，她能说出个啥？
　　你，你怎么说话呢！宗副队长对尤二宝的话很不满，你堂堂大队支书，有没有点起马的阶级性？就是你们村的这个女人，和那个右派分子狗打连环，偷偷相好，你们大队不知道？
　　管天管地，还管人家拉屎放屁呀？本支书从来对男女之私事，不感兴趣。农业学大寨的正经事，我还抓不过来呢，哪有闲功夫管那些屁事。尤二宝又一斜楞眼珠子。回敬道。再说了，谈恋爱是人家的自由，我管得着吗？
　　你，你还有没有一点的阶级觉悟？还有没有一点的阶级斗争观念？宗副队长火了，瞪起了牛眼珠瞪着尤二宝。
　　宗队长，我只敢骑毛驴，从来不敢骑马。尤二宝又翻楞了二下眼珠，嘻笑着说，骑马摔下来，那可要摔个粉身碎骨的呀！
　　你，你，你别他妈跟我扯蛋！宗副队长被气得直翻白眼。
　　行了行了。你们俩一到一块堆就掐，就抬杠。宋队长说完又把脸转向苏秀对她说：你回家再好好寻思寻思，发现什么线索，及时向我们报告。你可以走了。
　　苏秀却连个谢字也没说，一扬眉毛，一扭身，头也不回噔噔噔走出了大队部。
　　工作队的正队长是县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宋德茂，性格和善，没脾气，跟谁说话都是笑呵呵的，一点不像领导干部，倒像个老农民。副队长是县委统战部副部长，叫宗仁德，阶级觉悟高斗争性强，凡事都非常讲究原则，所以一进点就有点看不惯大队支书尤二宝一天到晚吊儿郎当没正行的样儿。
　　堂堂一个村的父母官，大小也是个党的一级领导，却不大离儿就蹲在大道边上和五类分子下五道，谁输了就抠谁的腚沟。五类分子们赢了当然不敢抠书记的腚沟，书记就主动蹶起屁股叫抠，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谁输了也得承认输。输了打赖那是孙子。
　　宋队长听了只是嘿嘿一笑，骂一句：这个二滑蛋。在部队上就是一个刺头。丢了一条胳膊也不知道愁。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
　　宗副队长要求全大队的五类分子，早请示晚汇报，响午头还得上大队部听训话。宗副队长训完话，前脚刚迈出屋门槛，尤二宝就把鼻子一拧嘴一歪，说：纯粹是鼻子眼里插大葱——脱了裤子放屁——就是吃饱了撑的。
　　宗副队长其实并没有走远，听见了尤二宝的三七戛牙子话，却只能当做没听见，就对尤二宝的印象很不好。特别是在如何对待“女老右”苏秀的问题上，两个人更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宗副队长主张把“女老右”也划进五类分子队伍里，一块监督改造。尤二宝死活不同意，说苏秀家三代贫农，又没有定为地富反坏右，凭啥归到四类分子堆里？
　　宗副队长说：就凭她的那些表现。我看比四类分子还四类分子。早就应该进行无产阶级专政。
　　尤二宝眯缝着小眼珠一吊吊，嘻嘻一笑：宗副部长，你要真想把苏秀打进四类分子堆里也不难。你给咱们中央组织部打个电话通知他们，叫他们再加一个和右派相好的苏右分子，变成六类分子，那苏秀自然而然就划进去了。还用得着费这么多唾沫星子？
　　你，你，怎么说话呢你？宗副队长气得眼珠子发绿，瞅着宋队长，希望宋队长能帮助他坚持原则，宋队长却又呵呵一笑，不疼不痒地说：你看你们俩。一说话就好抬杠。要不，宗部长，咱们就先按照大队的意见办，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反了个天。
　　宗副队长红着眼珠子，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左二宝就冲宗副队长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一紧鼻子一拧眉毛。又一拱手，唱了一句京剧：谢谢妈！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一迈门槛也走人了

　　二

　　提审苏秀没问出个名堂，大队支书和工作队副队长又尿不到一个壶里，挨家挨户搜察了一遍，连每家的菜窖都搜了个底朝上，也没搜出半个人影。听说公安和武警也出动了大批人马，山山岭岭沟沟叉叉，都地毯式地搜了一遍，也一无所获，好像是这小子钻了地缝。后来工作队又得知了更详尽的情况，说是这个叫田旭的右派，是在到农场来采访的一个漂亮女记者的帮助下，乘混乱之机逃跑的，而且这个叫苏姗的漂亮女记者，也不见了人影，所以，有理由怀疑是他们两个人合谋一起逃跑的。很可能两人一起乘火车逃往内地去了，若是那样，问题就更复杂了。而更叫人大吃一惊的是，这个出身高贵的美女记者，竟是个有夫之妇，丈夫还是省城里一个挺大的官。
　　两个从不认识的男女，是怎么弄到一起的？又是怎么一起合谋逃跑的？他们到底逃到了哪里？一连串的问题，一直成了一个很大的谜，直到后来，下来继续侦察寻找线索的县公安局一位副局长，和我住到了老乡家的一个炕头上，我才从他那里得知了关于那个逃犯右派分子田旭东，和那个省城的美女记者苏姗，他们之间的故事。我才理解了这两个人为什么会一起逃跑。
　　右派分子工程师田旭，和这位省城一家知名大报北方日报的美女记者，曾是省城一所名牌大学的同学，还曾是一对热恋中的恋人，也属于恋得死去活来那种狂热型的青年男女。美女苏姗的父亲是省文学研究所的一位知名教授，著作等身，尤其对鲁迅和三十年代左翼文学有深入的研究，发表过许多文章，其中有一篇文章专门介绍胡风三十年代和鲁迅的亲密关系，文中对胡风多有赞誉之词，批判胡风反党集团反动言行轰轰烈烈进行之时，他却称病不参加会议，领导上叫他写书面发言稿对胡风进行批判，他也推三推四，说他写不出来，迟迟不交稿，领导上便认定他对批判胡风有抵触情绪，在思想意识上阶级立场上和胡风是一脉相承一个战线上的，便决定把他也划进胡风反党集团里，打成胡风分子。苏姗的一个女友，她的一个舅舅是文学研究所的办公室主任，女友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苏姗，叫她有个思想准备，想想办法。苏珊心里清楚，若是父亲真被打成胡风分子。重则入狱，轻则下放农村劳改，全家都得跟着受牵连，她的前途也得毁于一旦。苏姗吓坏了，就哀求女友跟她舅舅求个情，放过父亲。女友说她舅舅只是一个中层干部，没那么大权力和能力，得找省里的大领导出面说话。女友一边说着这话，一边瞅着苏姗泪眼汪汪的眼睛说：你还记得那个事吧，省委一位副秘书长，也是我舅舅在部队时的一位老首长，和研究所的党委书记曾是部队的战友，两个人关系很铁，媳妇死了一年多了，自从在我舅舅家见过你一面以后，就对你特别有好感，产生了爱慕之意，去年我跟你说过这事，你根本不想考虑。现在出现了这个情况，能跟文研所一把手党委书记说上话的人，副秘书长当然是最有力度的人了，换句话说，也只有他能拯救你父亲。拯救你们全家。我的话，你明白了吧。
　　苏姗怎能不明白，父亲若是被打成胡风分子，全家都得跟着倒楣，兄妹几人也都成了反动子弟，一辈子翻不了身。现在能救她父亲的只有这一条路了，她没有了别的退路。她知道她会深深伤害那个他们相爱至深的男友，可是，除了牺牲爱情牺牲自己，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苏姗去找了田旭，把自己家里发生的情况，和她要做出的选择告诉了他。
　　田旭，对不起。我没有别的办法。你知道的，我父亲是个学者，一个只知道钻故纸堆做学问的书呆子，脾气又倔，不会说一句圆滑的话。其实现在认错求情，就算是给书记下跪，也没有用了。平日里他就没少说书记没文化，对学问一窍不通，还好不懂装懂。早有人向书记打了小报告，书记早就对他心怀不满，他又确实写过吹捧胡风的文章，又不肯积极批判，不是擎等着叫人抓吗？旭东，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是家里的老大，弟妹都小，我妈妈只会整天以泪洗面，我父亲又摆出了宁死不屈的架式，不是把我们全家都往火坑里推吗？你也知道的，我本来已经有希望被推荐去苏联留学，要是我父亲被打成胡风分子，别说留学，我连进报社的资格都没有了。我们家的一切都完了。四旭，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请你原谅。如果有来生，下辈子我们再在一起吧。你再找个更好的女孩吧.....
　　苏姗捂着脸哭着跑走了。田旭站在马家沟小河边旁一棵千年老柳树下，呆呆地望着那个越跑越远了的娇小身影，直到落日和晚霞，把那个变成了一个小小黑点的身影，也无情地全部吞没，他还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披上了婚纱的新娘苏姗，却还是无法叫自己把田旭的影子，从心底里抹去，她却也只能在心里祝福他幸福。可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仅仅隔了二年，田旭却没能逃脱父亲好歹逃脱了的恶运，因为和苏联专家对抗，又出言不善，顶撞领导，被打成右派，发配到了中苏边境上的一个劳改农场。她一连几天几夜都睡不好觉，一闭上眼睛就梦见田旭东身穿劳改犯的囚服在水田里像老牛一样弯着腰拉犁的影子，她还听同学说，那个劳改农场对待农工特别恶劣苛刻，连饭都不给吃饱，还要像牲口一样干活。那里的领导说，只有叫这些老右尝尝饥饿的滋味，才能叫他们得到脱胎换骨的彻底改造。
　　苏姗去求已经升任省政协副主席的丈夫，能不能找有关领导说说情，把田旭转移到好一点的农场，副主席却教训她说，你还有没有点阶级立场？不要叫小资产阶级情感蒙蔽双眼，犯政治错误。
　　苏姗被丈夫训斥得哑口无言，只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句，狗屁！就会唱高调！
　　然而，美女苏姗还是很借了副主席夫君的光，被破格选拔推荐送到苏联莫斯科大学留学，也算终于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梦想，成了一名为众人所羡慕的光荣的留学生。在那个特殊年代，能获得公派出国留学，可称之为是天之娇子了。
　　在莫斯科大学举办的一个节日舞会上，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苏联青年径直走到她面前邀请她跳舞，两人跳了几支舞后，那青年又邀请她到小公园的河边上散步，自此以后，两个人便开始频频约会，并且很快就坠入爱河，也恋得如漆似胶，海誓山盟，海枯石滥了。
　　就在苏姗毕业回国的那一年，那位恋人也以年轻外交官身分，被派到苏姗所在的省会城市的领事馆作了二秘，这样两个人就更有机会频频约会频繁来往了。他们还商定，一旦完成那个特殊任务，她就和丈夫离婚，两个人结成伉俪。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没有人知道底细，大家仅只知道她和这位二秘是莫斯科大学的同学，偶尔见个面，叙叙同学之情，也在情理之中，丈夫虽然也很通情达理，没有责怪，但是，心里难免会产生某种担悠，毕竟自己比年轻妻子大二十几岁，又没有多深的爱情基础，依然年轻漂亮的女人，会不会移情别恋，是他自结婚以来就隐藏着的一个心病。所以，他心里不能不有所提防。却一直也没发现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过格之处，更不会想到两个人正在策划的惊天阴谋。
　　直到妻子苏姗借去劳改农场采访之机，和昔日初恋男友田旭，双双逃跑，至今不知去向，丈夫才大惊失色，他完全没有想到，苏姗竟然抛下家庭和孩子，冒生命危险和田旭东私奔，成了通缉犯。

　　三

　　听了这绝对真实可靠的苏姗和田旭传奇般的浪漫故事，我只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而万分大惑不解的是，既然这个田旭，早已有了爱得要死要活的女友，情未断，缘未了，怎么又和我们工作队进驻的红星村的女人苏秀，相好相恋到了一起？苏秀却对此确认不讳，说她就是和劳改农场那个右派田旭相好上了。至于田旭是怎么逃跑的，逃到了哪里，她一概不知，一概不晓，说自从那次他们见面以后，她就再没见过他，更不知道他藏到了何处去了哪里。然而，她却在心里说，就是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们。最好跑得远远的，叫你们永远永远也抓不到他。
　　我还是打心眼里挺佩服这个女人的。后来还是尤二宝尤支书，给我讲了苏秀家的情况，我才知道这位一直未婚的俊俏村女，身世和千千万万个农村家庭一样，都是早年间从山东闯关东来到北大荒的。
　　苏秀爷爷的爷爷带着一家子人来到北大荒，最后走到最东北边，冯寡妇岭脚下一个叫公主坟的围子，一看到处都是一片黑油油的黑土地，就在这儿落下了脚。
　　解放以后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改名叫红星村，是土改工作队里一个当过红军的老干部给起的名。很革命的一个名字。苏秀家是红星村最早的老户，祖祖辈辈都是贫农，所以尤支书无论如何不同意把苏秀划进五类分子里。
　　可是那苏秀又确确实实和后山劳改农场的那个右派分子，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联系，苏秀本人也从来都坦诚不讳。任何时候任何工作队任何领导找她询问，她都直言不讳地承认，她确确实实和那个戴眼镜的右派分子田旭相好了，他说他一旦平了反成了正常人，就来接她走。他说他是清白的，他一定会得到平反。他一定会来接她。所以她就一直在等他。她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接她。所以。村里的几个小青年，就起哄说：她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了，真是个坚定不移的苏右。
　　打那以后，一来二去“苏右”的名字就顺嘴叫开了。又和苏秀的名字有点谐音，叫起来也不算别嘴。
　　只是牛喜田一听到有人管苏秀叫苏右，就会瞪起个牛眼珠子，呸呸地往地下吐唾沫。小青年们就又起哄说：看，咱牛哥阶级立场最鲜明，最反对老右。特别是那个戴眼镜的老右，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一尥蹶子就跑没影了。还他妈地搞遥控。把个挺希罕人儿的黄花大姑娘，弄了个五迷三道，魔魔症症的......
　　小青年们的三七疙瘩话还没说完，就冷泠不丁听见半空中响起几声炸雷，把小青年们吓得一激冷，就见那在半空中噼噼啪啪炸响的鞭花，蛇一样在头顶上翻卷腾飞。
　　牛喜田嘶哑着嗓子一声大喝，驾！——大辕马一尥蹶子，拽着那挂大车奔出了村道。
　　小青年们一下子都愣住了。这个一根筋的牛老蔫，今天真他妈邪兴了！
　　老实疙瘩牛喜田，确实是个一根筋的主儿。一天说不上三句话，一杠子压不出个屁来。却因为和苏秀的老姨家沾点亲戚，苏秀叫他一声表哥，打从小就处处护着苏秀。又长着一身的疙瘩肉，就谁也不敢欺负苏秀。三十大好几了，还一直打着光棍儿。在早几年，三村五屯介绍对象的人，也有不少。图希的是个人老实，又有力气。家里人口轻。进门就能当家。可是牛喜田却把个脑袋瓜不楞得像个不楞鼓一般，一个都相不中。爹妈死了以后，哥哥姐姐都出去单过，也就没人天天唠叨了。
　　苏秀知道表哥的心，也哭着劝过几回，牛喜田扭头就走，个月期程都不着面。以后也就不敢再提这码子事了。
　　头几年一拨一拨来了不老少盲流，有些死了男人的小寡妇，其中很有些有模有样，贤慧温良的。也都上赶子乐意，哥嫂也张罗过好几回，却一个也不让进门。
　　有一回一个十分俊气年青的小寡妇，跪在门口哀求说：大哥，只要你肯收留我，一辈子当牛做马，我也乐意。牛喜田就把家里所有的钱和干粮，塞给那小寡妇，锁上门一拧身了走了。
　　打那以后，盲流小寡妇也没有人再登门了。牛喜田就觉得心里清静了不少。也就更往苏家跑得勤了。表姨家的三个表姐，都嫁到了外村，只剩下表姨表姨夫和一个小表妹。表姨夫上了岁数腿脚又不灵便，稍微重点的活就都没人能干得了，他牛喜田不干谁干？一家子人两个女人一个老人，他牛喜田不照顾谁照顾？左支书还常关照大伙照顾困难户五保户呢。挑个水劈个柴起个猪圈铲个园田地，又能费多少力气出多少汗？他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精力。
　　小表妹却老是觉着过意不去，这也挡那也拦，常常红着眼圈说，咋能啥都叫你干？
　　牛喜田就不高兴，就阴沉下个脸说：我咋就不能干？你那一身细胳膊小腿细皮嫩肉，咋经得住风吹雨淋日头晒？家里的话计就够你一个人忙活了，把两个老人侍候得没灾没病，比啥都强。
　　老人不大离儿就数落老丫头：像你表哥这样实称的人，踏破铁鞋也难寻找。咋就非得一条道跑到黑。九条老牛也拉不回？。
　　苏秀就呜呜哭，哭得个伤心，眼泪疙瘩流得也多，那咸咸苦苦的泪水珠儿，就像奶头山山根底下的娘娘泡，哗哗哗流个没完。

　　四

　　那娘娘泡传说是古时候金国的一个王后，在泡子里洗澡，放在岸边上的衣服，被爱慕她的小叔子偷走了，上不了岸，等到天黑也不见有人来，就赤身裸体地跑到山尖顶上最高处的那块大石头上去张望，从此就再没有下来。
　　远远看去，那山顶上高高隆起的峰顶，真有如两个高高耸立的乳峰，乳峰顶上两块高高挺立的绪红色岩石，酷似两个红红的乳头。
　　和那个戴眼镜的老右，就是在奶头山望夫砬子底下的一棵千年老榆树的树叉叉上相识的。
　　那前儿苏秀正被拦腰挂在树叉叉上呼叫。一只手扎撒着，两只脚又不敢乱动。因为望夫砬子底下就是立陡立崖的悬崖峭壁。人摔下去连尸首都找不着。苏秀到现在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挂到那棵千年老榆树的树叉叉上去的。
　　那是那一天她上山采蘑菇，看见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白免，一直追进奶头山里。她还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雪白雪白的小白兔，真是希罕死个人！就不弃不舍地一直追进大山里头。却不知怎么脚下一出溜就出溜到了望夫砬子底下，怎么站也站不住，脚底下就是万丈深渊一样的悬崖，心里寻思，这下可完了，还没等把一只美丽的小白兔抱回家，自己就先回老家了。
　　却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突然有一只大手伸了过来，那细细长长的握惯了钢笔的手指，却又是那么有力。
　　那是他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拧成了一根绳，牢牢地拴住一棵老树，又牢牢地拴住自己的腰，一个矫健的身子就悬在了半空中。悬在半空中的那个人，伸出他那细长长的手指，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
　　苏秀一直觉得这一切是那么不可思议。
　　他紧紧攥住她那两只细白的小手，又把她柔软的身子，背到了自己宽厚的背上。
　　她被他从死神那里强行拉了回来。
　　她却一下子瘫倒在他怀里。
　　他轻轻地托住她绵软的身子。
　　她泪眼汪汪地瞅着他。
　　他安慰她说，没事了。一点没事了。
　　突然，她的脸颊绯红绯红，红得像落上了一片彩霞。
　　他告诉她，他是后山劳改农场的劳改犯，先前在一个材料科学研究所里工作，因为和苏联专家闹别扭，被打成了右派，后来就被发配到了这里。
　　我听说右派好多都是好人，我看你也是个好人。
　　我和我老师是搞材料研究的，一些进入高空和太空的飞行器，对材料的要求是很特殊的，必需要用特殊的材料，才能保证飞行器的安全飞行。苏联科学家们也在研究这种特殊材料，我和我的老师，经过几年日日夜夜的探索和试验，终于先有了成果，苏联专家却要求和我们合作，实际上要我们把研究成果送给他们，我们当然不肯，我就和苏联专家干了起来，气忿之下，我说你们苏联军队进入到我们东北，用火车皮拉走了我们大批机械器材，现在又要窃取我们的研究成果，没门！一点门没有！我顶撞了苏联专家，又得罪了领导，又不肯认错，就被打成了右派，发配到了这儿的劳改农场.....
　　那那，你交给苏联人了吗？
　　苏秀急切地问。
　　我怎么能交给他们？那可是我们国家建设急需的科研成果呀。我始终不肯交出来。我说那些资料丢了。我也找不着了。他们翻箱倒柜，把我的宿舍和我老师家，翻了个底朝上，也没翻出来，我是偷偷藏在我们研究所后院一棵老槐树的树洞子里，才没叫他们翻着。
　　姑娘，我送你回家吧。别叫你家里人惦记。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我每隔二天都要上山上来砍烧柴。
　　那我帮你砍。
　　自打那以后，苏秀每隔二天就要往山上跑一回，帮助田旭砍烧材，苏秀每回都要给田旭带来她自己包的玉米面菜包子，田旭说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比天津的狗不理还好吃呢。他告诉她，天津的狗不理包子铺，是个百年老字号的店，全国闻名。苏秀就说，等过年杀了猪，我给你包肉包子，一准会比他那狗不理好吃。
　　能能！一定能！田旭东闪亮亮的眼珠，脉脉地盯住苏秀黑亮亮的大眼睛，坚信地说，我等着，等多久我都等。
　　突然下起了大暴雨，田旭拉起苏秀的手，急急跑进山洞子里，身上的衣服还是被淋湿了，苏秀紧缩着身子，上下牙直打颤，田旭一把把苏秀娇小的身子揽进自己的怀里，用自己宽宽胸脯的体温温暖着苏秀的身体，苏秀也把自己软软的身子紧紧地依偎进田旭宽厚厚温热热的怀里......
　　好久好久，太阳终于又出来了，田旭拢起几堆干草，把二个人身上的衣服洪干，二个人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两片厚厚的唇贴住两片薄薄的唇，当一只热热舌尖探进姑娘红红樱桃小嘴里时，苏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滚烫滚烫的什么东西烧着了，浑身都在冒火。他直觉得自己要昏厥过去了。
　　田旭却在不停地喃喃说着：秀，你真好，真好。你不嫌我是右派，愿意跟我好，我非常非常感谢，非常非常感动。我是清白的，我一定会得到平反的。所以，有一样东西，我必需用生命去保护它，无论如何不能落到苏联人手里。我现在的处境不好，我想请你帮我，把这个小包包交给你保管，你那里毕竟安全得多，没人会注意，没人会发现。等过几年，形势变得好一些了，我相信形势一定会变好的，你去省城材料科学研究所找我的老师，把这个小包包（里面装的是我们的研究资料）交给他。我在里面写了详细地址和乘车路线图，你能找到的。听说劳改农场要搬迁，我不知道要搬迁到什么地方去，所以，我只能请你代我保管。
　　二个人又紧紧拥抱在一起，紧紧的，紧紧的......直到夕阳西沉，直到晚霞落尽，直到站在山尖尖上，望着田旭东走下山去一步三回头的身影，被密密的山林淹没，直到长流不止的泪水，模糊了眼睛，模糊了视线，模糊了山山岭岭……

　　五

　　粗蓝布片包裹住的小包包，严严实实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压在枕头底下，每天一睁眼就拿出来瞅，紧紧贴在脸颊上，脸颊就火热火烫，下黑一钻进被窝就又摸出来瞅，紧紧贴在心口窝，心尖尖就抖抖地颤。就看见了那张高鼻梁黑眼珠英气勃勃的脸。就又听见了那一声一声悲悲壮壮的讲述，那些泡在实验室里的日日夜夜，那些曲曲弯弯的公式，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那些关系到租国建设的殷殷嘱托......
　　隔几天就又会跑上奶头山，痴痴地站在山尖尖上向东方痴望，似乎看见了天尽头，劳改农场一排排低矮的红砖小平房屋顶上，曲曲弯弯升腾起来的炊烟，似乎看见了身背一大捆烧材的一个身影，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似乎听见了他那低沉浑厚的声音，一声一声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她眼角边上的泪水珠儿，便会啪嗒啪嗒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直到太阳爷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从西边的山尖尖上跌落下去，直到弯弯的月牙儿从西天升起，黑沉沉的夜幕，笼罩住大地，笼罩住千山万岭，她才一步一步蹒跚着走下山来。
　　其实她明明知道，劳改农场早已搬迁走了，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他也可能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她却还是忍不住每隔几天就爬上奶头山向东方痴望。因为她的心被他带走了，即使她看不见他的身影，望着那一片一片雪白雪白缓缓飘向东方的云，她相信，她站在这儿，他会看见她的。他一定还会回来的。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她，一直在等。
　　一晃几个年头过去了，依然没有他的音信，她却依然还在坚定不移地等。是的，他一定会来的。一定会来接她的！她坚信不疑。
　　所以，当牛喜田急慌慌地跑来，贴在她耳朵根子上，偷偷地告诉她说，他在大队部听见几个大队干部议论说，公社下达了一个红头文件，说那个劳改农场的右派劳改犯田旭东，偷偷越境逃到了苏联国，成了叛徒，并叫靠近边境的各大队提高警惕，严厉看管本队的五类分子，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马上报告公社。
　　他逃去苏联了？不！不会！苏秀使劲不楞着脑袋瓜，不！不会！绝对不对！
　　苏秀一百个不信。
　　不管咋说，你都得加点小心。牛喜田关切的嘱咐说，别叫他们找你麻烦。你没听这几天广播大喇叭里老是在播九评苏联共产党吗？苏联已经变成修正主义反动派了。不是先前的苏联老大哥了。
　　那该给他平反才对呀。苏秀很快联想起，田旭就是因为当年和苏联专家对抗，才被打成右派的，他就是因为顶了苏联专家，不肯把研究成果交给他们，才被打成右派，发配到劳改农场的呀。
　　牛喜田不太懂得其中的原由，他只是替苏秀担心，就一再说：你还是多加点小心好。
　　打从这天开始，苏秀每天都仄着耳朵听广播，苏联变成修正主义坏蛋了，田旭应该给平反了呀！她不相信田旭偷逃到苏联的那些话，都是那些人造谣编排的瞎话。一连几夜睡不着觉，大睁着眼睛望着房巴，终于，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上省城去一趟，她要按照田旭的嘱托，现在大环境好转了，可以把那个宝贵的材料交给他的老师了。那可是国家建设急需的重要材料呀！说不定他老师会知道他的下落，能帮她找到田旭东呢。
　　乘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了省城，按照田旭给她画的地图和乘车路线，她很容易就找到了省材料科学研究所，收发室的老大爷听她说要找吴教授，对她很客气，告诉她说，吴教授正在小会议室里开会，叫她坐在走廊里的一个长椅上等候。老大爷还津津乐道地告诉她说，他们所里的一个叫田旭的工程师，五七年被打成右派，发配到劳改农场改造，后来场子搬迁，混乱之际他被苏联间谍挟持去了苏联，苏联人早就相中了他的研究成果，一直派间谍盯着他。他被弄到苏联后，叫他把研究成果交给苏联人，他们也特别特别需要这个技术，田工程师说他身边没带那些材料，他也记不住那些繁杂的公式和数字，苏联人就叫他慢慢想一点一点回忆，还派了一个美女给他当助手，想用美女打动他拉拢他征服他，叫他死心踏地地为苏联服务。可是，苏联人万没有想到，那个美女爱上了英俊帅气的田工程师。经过反复作工作，那个苏联美女，竟然和田工程师一起偷越国境，逃回了咱们中国。这不，所里的几位领导，正在小会议室里听田工程师汇报呢。
　　果然，苏秀听见从走廊旁边的一个房间里，不断传出了噼噼啪啪的掌声，她走到那个房间门前，从半开着的门缝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田旭正坐在小会议室圆桌的一侧，向坐在对面的几位领导汇报，可能是正在讲述他如何被苏联间谍挟持到苏联，要他献出那些研究成果，又派了一个非常漂亮迷人的美女，给他当助手，打算用美人计拴住他，征服他，叫他留下来死心踏地为苏联服务，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最后却是在那个美女的帮助下，他们两人一起越过国境逃回了中国.....
　　苏秀只觉得耳畔上炸响了一声雷：他——他又有了女人！一个苏联美女！他在她的帮助下，和他一起逃回了中国，她，他，他们.....
　　苏秀只觉得眼前一黑，脚跟站不稳，趔趄了几步，身子跌靠到墙上，双手抚住墙，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叫自己镇定下来。她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是那个苏联美女，深深地爱上了田旭，救了田旭，和他一起逃回了中国，她会留在中国，会永远和田旭在一起.....
　　几颗泪珠儿在眼眶里闪动，她用手指尖抹了抹眼角，没有叫它们掉落下来，她慢慢地走到收发室门口，从背包里取出那个小蓝布包包，对收发室老大爷说：大爷，麻烦您，请把这个包包交给田工程师。这是他存在我那儿的。我还有事，就不等了。谢谢啦！
　　道完一声谢，急急快步走出了研究所的大门......
　　田旭从收发室老大爷手里接过那个蓝布包，听了老大爷的讲述，直直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如梦方醒似地大喊了一声：苏秀！苏秀！——
　　你别走！别走！苏秀！——
　　田旭大声喊叫着，飞快地急步追出门，疯了也似地往火车站跑，却到了还是没能追上那列已经开走了的火车，他乘上了又一列开往东方的火车，心里一遍一遍地在说着：苏秀，你别走！别走！别走——
　　草绿色车皮的列车，穿过松花江大铁桥，奔驰在北国大地一望无边的茫茫绿野上，又驶进千山万岭的沟沟谷谷之中，一直向祖国东方的边陲驶去......

　　六

　　苏秀呀苏秀，你怎么不等等我？怎么不听我说明白！
　　田旭不顾一切，不顾旁边有人没人，也不顾有没有人看见，他一进草屋的门，一把就把苏秀紧紧地抱住了。
　　秀呀，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快就去了省城。我也是前天才刚刚回来的，是在咱们中国领事馆同志的帮助下，才回归祖国的。你是不是听了收发室老大爷的话？不对，他是瞎猜，他说的不对。不是他说的那样。以前我没跟你说过，我在大学时有过一个女朋友，和你同姓也性苏，叫苏姗，本来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可是因为她要救她父亲，不得不嫁给了另一个男人，因为那个人能救他父亲，也等于是救了他们全家。我理解她，她没有别的选择。后来她去了苏联留学，认识了一个年轻男人，他们暗中相恋了，后来那男人被派到中国领事馆工作，他们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她却不知道自己不仅掉进了爱情的陷阱，也掉进了一个巨大阴谋的陷阱。他们乘劳改农场搬迁之机，劫持了我，把我劫持到了苏联国，目的还是要我交出我的研究成果，他们的航天计划非常需要我们研究的新材料。
　　到了苏联以后，苏姗才发现对她海誓山盟的那个英俊男人，原来是有妇之夫，完成了任务以后，就销声匿迹了，再找不见人影，她才知道她上了克格勃的当，她被利用了，苏联人却说，他们是为了成全我和苏姗的恋情，才这样做的。他们要给我们最优厚的生活条件，要求我们永远留在苏联。叫我为他们的航天计划效力。
　　苏姗也彻底清醒了，我说咱们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做祖国的叛徒，咱们必需想办法逃回去，我跟苏联人说，图纸和那些数据，都不在我身边，我得一点一点慢慢回忆，拖延时间，也为了赢得时间实施我们的计划。终于苏姗和我们的领事馆联系上了，在我们领事馆同志的帮助下，我和苏姗才终于回归了祖国。
　　苏姗也彻底反省了自己，她的丈夫也没有过多地责怪她。毕竟是她冒着巨大风险，冒着生命危险，千方百计躲开监视，联系上了我们领事馆，才使我能最终回到祖国怀抱。我老师和我们研究所的领导都非常感谢她。
　　苏秀，跟我走吧。现在形势好转了，我也得到了彻底平反，咱们结婚吧，以后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早已经泪流满面的苏秀，一头扑进田旭怀里，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竟又呜呜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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