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光头
喝酒与敬酒不同。有人该说了,不是一回事儿么?敬酒不是为了喝么?一起喝酒能不相互敬么?作为程序,喝酒与敬酒是一回事,喝酒是大概念,敬酒是喝酒中的一个必要流程。但作为一个大前提,两者就不一样了。敬酒,突出一个“敬”字,是主家出于工作、商务、生意、办事之需要而请人喝酒。这种场合是礼节性的,主宾是客气的、拘谨的、各自心怀想法的。因而,酒场是秀场,即使喝到昏天地黑五马破曹,也不过是为了办事儿。喝酒就不同了,突出一个“喝”字。(除了自饮)约几个朋友、同学、战友过来,别说喝酒,一见面先醉了,嘻嘻哈哈,拍拍打打,心无芥蒂,信口开河,那叫一个爽!更不要说喝酒了,情借酒兴,酒助情浓,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昨天喝的就是这样的酒。正在市郊钓鱼,接到少峰电话,说是几个老同学聚聚,时间六点。看看表已是四点半,收杆,上车,回家,洗脸,打车赶到桂香斋,已是六点半!一进屋,引发一阵呼声——不是我多受欢迎,是久等后的喜悦。七八个邢台的老同学,见面高兴归高兴尚不至于惊喜。唯独从北京回来的献方,一晃又是几年未见,老友相见当然喜不自胜。献方得了一场病,恢复的不错,气色很好,精气神儿倍儿足。明显变化的,是他的发型,原来数十年一贯的寸头,现在成了光头,刚拱出头皮的白发,在灯光下闪闪烁烁。我开玩笑说,现方的发型加神态,很像一位士绅。现方笑了,说你看是不是像个土豪?大家说不像不像,真的像一位气韵深厚的士绅呢。正是这句玩笑话,引出本文的主题:剃光头。
一片哄笑中,现方讲起光头的来历:(人多嘴杂,话题太多,没有听清故事的发生地是邢台还是北京。)我进理发店,理发师是个小伙子,我问理发多少钱?小伙子说有35的、55的,还有85的。你看我这发型适合哪种价格的?小伙子说你自己定吧。我说那就还理寸头吧。小伙子说没有理过寸头。我一想也是,现在年轻人都不理这种头了,都是那种转匝光,头顶一撮毛的发型。(其实上世纪五十年代邯郸武安一代修锅师傅就是这种发型。)既然进来了,我就说,你就根据我的发型按比例裁剪得了。针对全新作品,小伙子自然分外用心,剪子推子轮番使用,看看接近要求,噌——推子削去一块。小伙子抱歉地说,先生,给您改成薄寸(好像是这个名称)可以么?现方好说话,行。小伙子子以事故地区长短为依据,全面裁剪,态度很认真。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过度认真倒容易出错,理着理着,噌——又吃进一块。俗话就说长木匠短铁匠,理发也一样,长了修短好说,短了可就没辙了。小伙子跟现方商量,不行就干脆剃光了?——只有如此了。理完发,现方考虑小伙子毕竟付出了劳动,再者他本身就是温和忠厚之人,素有长者风,所以笑嘻嘻地照价付款(没听清是35还是55元),顶着一颗简单明了的光头回家了。桌上一片哄笑,叮当二五又喝下好几杯。
记忆这东西最有趣,本已尘封在岁月里的故事,无意中一经激发,便清清楚楚地回映起来。我讲了个我小时候剃光头的故事。小学时候勤工俭学,同学们攒了些牙膏皮(锡做的)、旧报纸、碎玻璃,卖了几块钱,买了把推子,班主任焦老师提议成立个义务理发小组。首先上手的是焦老师,我是班长,拿头提供试验品。焦老师像上语文课一样认真,给我脖子上围块白布,真事似的握着推子前后打量,同学们围上来观阵。那时节男生留的多是分头,所谓分头,就是从左侧起,在头的横向二八分界处,用梳子屁股的尖端纵向跳出一道白线,而后把头发左右分开。焦老师先拿剪子剪,再用推子推,学着理发师傅样子,咔嚓咔嚓剪几下,推子向上一挑,以示一个小节的完成。人家是剪断头发然后再扬推子,焦老师是剪齿夹着头发手就上扬,所以这哪儿是理发,简直是薅头发!只听得“滋啦滋啦”头发断裂的声音,头皮一下一下的生疼!焦老师自然也心疼,笑着道歉说,哎吆,哎吆,疼了吧?好不容易不夹头发了,他远看看,近瞅瞅,点点头,颇为满意的样子。再下手,忘记往上翘推子,噌——鬓角吃进一块!坏了!焦老师说着,左右看看,想采取弥补措施,不行,相差太多,两个鬓角亨不能一边大,一边小吧?我看这样吧,咱理个大平头,反正天儿也热了——焦老师很有预见性!此后的套路,就跟前面那位年轻师傅一样了。在经过几次推子啃头皮之后,我的发型就由分头而大平头而小平头而光头了。在摘下围布的当儿,同学们跳着脚笑,焦老师红着脸笑,我对着镜子没柰何地笑,那情景比听侯宝林的相声还开心!
事情往往是这样,开头想法是完美的,走着走着,就不是那回事儿了。但没柰何之后的结果却未必不是另类的美好。理发如此,许多事情也如此,凡事就怕品,品着品着就咂摸出人生的况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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