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来到西北，还要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末。那时候刚从学校毕业，被分配到西北油矿后勤部门，油矿是独立于城区单独存在的“小社会”，在那个计划经济年代里，油矿的整个后勤供应仍然实行的是计划调配。每年秋季油矿都要为员工储备冬季蔬菜和水果，这时候就要动用一批人员和车辆为期半个月，到盛产瓜果蔬菜产地张掖拉运。我跟班牛科长押车前去张掖拉苹果，他老家就在张掖。
牛科长问我酒量如何？我哈哈大笑说，我没酒量，在学校没喝过白酒，只喝些啤酒。他说，那不行，工作了要练练喝白酒，我们张掖喝酒可了不得咧！
头一天下午到达了一户果农家，这一户是牛科长老家的一远房亲戚种植的果园。晚上客人很热情招待了我们，酒菜齐上，我第一次遇到这种阵势，因为年轻，不好意思婉拒和谦让，客人敬酒就喝，同时又听的他们之间花哨且别具一格的酒令，好不热闹，对于我来说本就不胜酒力，三下五去二把我“放翻”在桌上。
张掖是一个多民族交融居住的地区，有悠久的饮酒习惯和历史，即便在今天，也往往是有席就有酒，无酒不成宴。酒席上可以把张掖人直率好客的情感发挥得淋漓尽致，喝酒不仅在表达礼仪和情趣，更体现文化和精神。许多长期生活在张掖的外地人自己觉得，由于深受张掖人酒文化的感染和影响，喝酒也变得豪爽起来，且酒量毫不逊色。
后来我每年都要去张掖拉冬储水果和蔬菜，早已熟悉了他们的规矩，虽然清楚自己的酒力见长，但还是喜欢他们的热情与豪爽，酒可适量，重在参与，避免再被喝倒。
张掖人喝酒时对人十分体贴，喝酒之前一律先吃饭吃菜，不空着肚子喝酒，以免伤肝伤胃，正式婚宴和朋友聚餐都是如此。等到大家吃到九分饱了，这才拿出酒瓶酒杯酒盘，喝酒正式开始。
张掖人喝酒时对他人十分热情，都是主动先给别人敬酒，敬酒时自己则不喝。一般是由主人或者桌上尊长先给别人敬酒，敬完一圈之后再由下一个人敬，最后才轮到客人回敬。一般喝酒是一人一个酒杯，自己喝自己杯中的酒，而张掖则不然，大家用公用酒杯喝酒，敬酒人用酒盘托着六只小酒杯，六杯大约有二两酒，给谁敬几杯酒由敬酒人说了算。
如果敬酒人是长辈或领导，一般地说敬几杯你就得喝几杯，如果你实在不胜酒力，至少也得喝两小杯。如果敬酒人是平辈或晚辈，你可以请他陪饮一杯。因此，想既要喝好又不喝醉，在敬酒时需要把握分寸。
敬酒结束，然后进入喝酒的下一轮——划拳。
划拳时也由一个人托着六小杯酒挨个找人划，输了喝酒，喝几杯事前说定，一般三打两胜。划拳最能体现张掖人的豪爽，一般一次都喝三杯四杯以上，喝两杯的都很少见。
张掖人划拳分小拳和大拳，划小拳时一人出一根手指，大压小；大拳和外面一样，一人出几根手指，两者相加，划大拳时喊出的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美好或吉祥的祝愿，如“一心敬你”“三星高照”“四喜发财”“六连高升”“十全十美”等等。赢者既达到了劝酒的目的，同时也送上衷心的祝福，输者既喝得畅快，也心服口服。如果你实在不能喝了，别人不会强行和你划拳，但如果客人还能喝那就得和客人划，要不然就没有陪好。
可能与张掖的水土有关，张掖人酒量都很大，随便一个人都能喝一斤以上。但张掖人非常文明，他们不强行劝酒，敬酒也好，划拳也罢，只为活跃气氛，喝好喝尽兴。
不过善划拳的人都有密招，并会经常以此取胜。比如喜划小拳的人就掌握了一种规则，即划拳时首先须出大拇指，尔后不能出老拳（即不能重复），违规者为输，须喝罚酒。通过现场操练，若不熟悉这种划拳规则，思维和出手是很难配合到一起的，非输即错，结果是出手必输，
逢输必喝，如果不服气，那肯定是必醉无疑了。另有唱酒歌也是以智取胜的方式之一，常玩的唱酒歌的谱曲有点像花儿，其词的内容是：
“一个嘛就尕老汉哟哟，
七呀十七来嘛哟哟，
我们再加上个四岁者叶子儿青呀。
八呀十一来嘛哟哟。
八仙的个桌子上哟哟，
吃一杯子酒来嘛哟哟，
怎么样子吃者叶子儿青呀，
酒不醉来嘛哟哟。”
这是酒曲《尕老汉》中的经典唱段，倘若在酒桌上听到这样的歌声，想必喝酒之人又会多了一层享受。唱罢之后，紧接着是双手比画，同时口中还须念念有词：“一只螃蟹八只脚呀！两个夹子这么大的个呀……”规则要求是唱词与比画同时进行，且须准确，以无误者为胜，否则要罚酒。酒席上遇到不同水平的高手是常事，如酒量不行但拳很高的，又如拳不高但酒量极好的，也有许多拳高酒量大的。这时划拳的技巧也会随之提高，有“一大一小”左右开弓的划法，即大拳开始，再划小拳，输了或出错者喝。还有“一大一小”“老虎杠子”“大灯笼小灯笼”以及“猜包吃”五循环为一回合的玩法，仍然是输了错了者喝。由于难度系数大，划拳似乎是竞技比赛，划拳者酣态中敏捷机智的演技，也常常会引得四座皆惊，有时甚至把已经酩酊大醉的汉子惊醒。
早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代，酒令就在黄河流域的宴席上出现了。酒令分俗令和雅令。猜拳是俗令的代表，雅令即文字令，通常是在具有较丰富文化知识的人士间流行。白居易曰：“闲徵雅令穷经吏，醉听新吟胜管弦。”认为酒宴中的雅令要比乐曲佐酒更有意趣。文字令又包括字辞令、谜语令、筹令等。
而不同地域的喝酒者，饮酒风格往往大相径庭：东北人大碗大碗地喝，图个爽气；南方人小口小口地抿，讲个秀气；山东人杯杯喝得干净，显得朴实；河南人将小酒盏一摆一大排，求个排场；而西北人吆五喝六划拳行令，图的是个热闹。
实际上北方各地都有划拳的习惯，只是张掖人发挥的更酣畅更豪放。要说主人尽心客人尽兴，莫过于喝酒划拳。一场酒喝下来，陌生人也会成好朋友。实际上就在两个人倾尽全力斗智斗勇的过程中，展现的形式却是互相礼敬。划拳之前先约好“五抱不要，”也就是两只手凑成的零与五不算数。出手指头也有讲究，如果伸出象征“六”的大拇指与小拇指，或者象征“八”的大拇指与食指，那是不尊重对方，犯忌讳的。划拳开场要戴三个帽：“两个人好呀！实在是个好呀！好到底呀！”酒场上大家都很遵守游戏规则，“酒品如人品”“酒令大似军令！”开始划的时候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哪怕再好的酒也要让给对方喝，行的是君子之道！
算起来，从当年刚入职场的青涩毛头小伙儿，到如今已“早生华发”的我，与牛科长相识有二十余年之久，他虽长我7、8岁，算的上老朋友了，现在已退休在家。那些年我在野外工作，每次回矿区基地轮休，几个老朋友都要聚一聚喝上几口，且不划拳而是打的一种叫“146”的扑克牌，1、4、6配搭是炸弹，类似“跑得快”玩法，谁先出完牌谁赢，出不完的算输，按剩余的牌数定输量，以“喝酒”作为惩罚。牛科长牌技高净赢牌虽酒量大但又喝不上酒，酒都让大太喜哥和新贤弟喝了，我酒量小输了也端的少，算是“赖”酒。打牌只是借助的一个平台，哥几个在繁忙之余，偷着乐呵一番寻找一下人生的另一个天地。
去年我随旅行团到港澳7日游，要出关了，给老牛科长打了个电话，问他喜欢什么礼物？他说什么也不需要，不要带东西。我想了半天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一款酒“翡翠中华酒”于是莫迟疑快递寄走。果不其然，我刚已到家了，牛科长的短信来了“酒已收到，谢谢老弟！”。随后牛科长没让我们休息，说，晚上打牌也算接风洗尘。我们哥几个准时悉数到场，桌子上摆好了下酒小菜，还有一副纸牌，老规矩要打“146”喝游戏酒。牛科长客气地说，看来老弟这趟港澳之行很有收获，不仅赏到了美景，尝到了美食，还不远千里捎来了美酒，今天我们就尝尝来自南国的醇酿。这时我故作镇静，将手掌往桌子上一拍，像说书人拍下手中的醒木，装着一本正经地说：来自香港翡翠中华酒，源自中国古老的酿酒传统，选用上等粮食，经过精心挑选、清洗、蒸煮，再配以纯净山泉水，采用古法酿造，结合现代科技精细控制发酵过程，确保每一步骤都能达到完美。它的酿造，是一场时间与自然的交响曲，是对品质的不懈追求。大家听着激动地鼓起掌来，说得真好！牛科长一边夸奖，一边打开了酒瓶，当酒瓶盖被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只见大家频频点头齐声赞誉“好酒”。
借酒醇飘香一时激起大家的兴奋来，我“故伎重演”学着赵忠祥老师低沉的中音：那是大自然最纯粹的馈赠，混合着谷物的芬芳与时间的沉淀，让人仿佛置身于翠绿的田野之中，感受着自然的呼吸……
哈！哈！哈！大家在愉快风趣幽默的气氛中端起了酒杯。的确，酒，让生活多了一种滋味。
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酒文化已经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随着老百姓生活质量日益提高，以酒会友、以酒待客到酒以庆宴、酒以养生、酒以养性、酒以治病的内涵更加深入人心，由此也改变了国人饮酒的习俗，如今主客聚会喝酒，饮酒的规矩依然存在，饮酒艺术与聪明机智的竞技继续保留，但总量得到了控制，当然这也正是人们重视健康和酒文化文明进步的体现。
简历：刘朝杰，大学本科学历，《青年文学家》杂志理事、乡村人才库认证作家、西部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现代文学散文分会副会长。曾在《博览群书》《鸭绿江》《青年文学家》《中学生数语外》《百花园》《中国西部文学》《石油文学》《新村》《中国乡村》《时代教育》《人生与伴侣》《西部散文选刊》《石油工人报》《鸡西日报》《海安日报》《人民网--德孝中华周刊》等发表作品，有散文、小小说、诗歌散见于报刊及网络平台。作品曾获得一二三等多项不同层级全国征文奖项，有多篇散文入选有关专辑。著有文集《篝火燃起的地方》合著文集《艺苑风飞》。
邮箱（905615437 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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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0 22:5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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