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人 坏 人——童年的故事之四 老郭去世已一年多了,一直想写点东西,以示对他的悼念,也弥补一下我在他弥留之际竟未能见他一面的愧疚之情。 老郭是个离休老干部。一个非常和谒可亲、令人可敬的老头。他比我父亲还要年长几岁,但我们却成了忘年之交。追溯起来,我们的友谊早在文革初期就开始了。那时我才只有六、七岁,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我刚上小学那年,wg就开始了。平平静静的世界突然变得“热闹”非凡,到处是举着红宝书的游行队伍,每天都有押着头戴高纸帽、胸挂犯由牌的人在批斗的场面。口号声震天动地,此起彼伏。街上有两只高音喇叭,,安在几根连接起来的松木杆子上,象吵架似的整天叫唤个不停。学校也停课闹革命了,我只能呆在家里。那时候父母亲很忙,听说单位里揪出了一个反革命,每天不是游行就是开会,没机会送我去外婆家,也忙得顾不上给我做饭,只能上单位食堂。 那时候,每天开饭前,人们都要排队向食堂门口悬挂的毛主席像“请示汇报”。先是集体向伟大领袖鞠躬致礼,敬祝万寿无疆,然后背诵一段最高指示。这个仪式每日两次,天天如此,叫做“早请示、晚汇报”。我注意到,当人们“请示”完毕进去吃饭,便有一个身体瘦弱、神情冷漠的人被押到画像前,手里拿着“红宝书”诵读,要一直念到人们都吃完饭,才能进去。 我问过母亲:“这个人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吃饭?” “他是fgm!”母亲严肃地说。 我不由地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便真觉得那张黑瘦的脸阴森森的,很可怕。象电影里的坏蛋。于是,在我幼小的心里,他便是一个“坏人”。以后又听说,这个“坏人”原是母亲单位的局长,姓郭,说有历史问题。 有一天下午,我因贪玩,到食堂吃饭时,母亲已经走了。食堂的师傅把母亲留给我的饭端给我。我坐到桌边时,一抬头发现对面坐着那个“坏人”,我有些害怕,想离开,但见他非常亲热地冲我笑笑,眼里充满善意。记得在外婆家吃饭时,外婆就常这样看我。我不再害怕,坐下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天很饿,把碗吃得很干净,感觉还没吃饱。这时那“坏人”站起来,把他碗里的饭扒进我碗里。 “不!你是坏人!我不吃!”我恨恨地说,随即把饭倒在桌子上,金黄的小米饭随着菜汁从桌边象眼泪似的流到地上。 那“坏人”木呆在那里,脸上由于痛苦而极度扭曲,他两手还停在半空,一手握筷子,一手端碗,在微微颤抖。我永远都忘不了这个情景。至今想起内心都深感愧疚。但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已是多么残酷地伤害了一位长者的怜爱之心! 当我得意的把这事告诉母亲时,不想母亲却严厉地训斥我:“小孩子,懂什么!再不许这样!” 以后有好长时间再未见那“坏人”。因为感到自已上次错了,所以很关心他。我问母亲,说是被关起来了。我发现母亲很同情的样子,似还有些伤感。 一天,我在一个旧仓库门前玩,忽听见里面有人的呻吟声,我从那用很粗的木头做的栅栏门望进去,原来是那个“坏人!他躺在潮湿的地上,骨瘦如材,样子很可怕。他睁着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祈求我找给他点水喝。从上次母亲训斥我的神情上,我隐约感到他不是坏人。便立即回去倒了一茶杯水,还放了糖。我从木栅栏门把水递给他,他不住冲我点头称谢。我注意到他眼睛里含着泪水。从此我每天都给他送水,如果家里有吃的东西也悄悄拿给他。可是几天以后,他就被带走了。听母亲说,他被送去劳动改造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到他。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长大成人,在一个单位的组织部门工作。一天,科长倍着一位两鬓略显斑白的老同志进来,对我们介绍说:“这是新来的郭书记。” 这不是那“坏人”吗?!我一时楞住了。郭书记和大家一一握手,和我握手时他注视了我一下,但没说什么,简单地询问了几句工作的事就走了。我心想他一定不认识我了,竟有些怅然。 第二天,我却被郭书记叫去了。一进门,他立即迎上来,双手拍着我的肩膀,打量了好一会儿说:“都长成大人了!” “您还记得我?”我掩饰不住惊喜地问。 “认不出来了!今天遇到你母亲才知是你。怎么,还记得我这个坏蛋?”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拉我坐下,给我倒了一杯水,竟有些动情地说:“你那杯水好甜啊!” 从此,我在郭书记的直接领导下工作了两年多。他严谨干练的工作作风,平易近人的品格,赢得大家一致的尊敬,大家都不喊他郭书记,而喊他老郭。都说他不仅是个好领导,更是个好人。 老郭离休后,便倾心于书画创作,刚好我也热衷此道。所以我们一直保持往来。他对艺术有很深的造诣,常有独到见解,使我受益非浅。而他对我的悟性也深为赞赏。由此,我们又成了莫逆之交。在我的印象里,老郭总是那么精力充沛,直到年逾古稀,仍充满活力。对生活满怀热情和希望。没想到他竟突然去了! 当我从外地出差回来,他已长眠在西山的一片松树林中。我到他的坟前探望他,对着那一堆黄土,心里默默地念叨:“老郭,你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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