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暖房酒

陈耀光 · 发表于 2019-12-12 18:17:56

与莲花和湘东茶陵交界的赣西永新沙市是我的老家，这里的乡亲们世代相传这样一个习俗，即同村人谁家娶媳妇，在新娘迎进新郎家的第一天晚上，一定要请乡里同姓的兄弟们喝一回酒，这酒就名之为“暖房酒”。

“暖房酒”是奉送的，新郎家事先并不发出请柬、帖子，只是快到傍晚的时候，派人在村子里走一圈，手执一面大铜锣，一边走一边敲，一边拉高嗓门拖着长声喊道“×××今天讨老婆（娶媳妇），一家一个，请到×××屋里喝暖房酒”。听到这样的吆喝，同姓同族的兄弟们也不客气，大概半小时光景都会聚集到指定的地方，各自入席喝酒。酒席上的菜肴数量有限，但酒水是敞开供应的，主人让大家划拳行令喝个够，希望客人最好带有几分醉意，才能把新郎家闹腾得热呼呼暖烘烘的，要的就是一个暖字。

热热闹闹，欢声笑语，一片喜庆祥和，主人才高兴。。

顾名思义，喝了“暖房酒”是要帮着闹新房的，喝酒是免费的，闹洞房则是义务。把新郎家的气氛搞得喜庆而热烈，是喝“暖房酒”的人必须要做好的事情。大概正是由于有这么一项重要任务，需要那些有兴趣的小年轻来完成的缘故吧，我发现来喝“暖房酒”的，无一例外的都是一些嘴上没有毛的后生小子。不要说上了年纪的人不会去，就是刚刚婚配成家，大不了新郎三、两岁的兄弟们也很少有去的。我想，当中的原因可能是作为比新郎长一辈的叔伯们，不好给小字辈开这种洞房里的玩笑，“闹洞房”这个任务，就留给了那些嘴上没长毛的后生仔，由他们去完成这个任务最合适，因为他们既有这个兴趣，也有这个激情和精力。再说，后生小子们要见习并传承这种“乡土文化”，若全是后生小子是闹不出什么名堂，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的，要热闹，还是得有几个“过来人”。不过，哪一场暖房酒好像都不缺“过来人”，与新郎要好的朋友里有结过婚的，也有以前曾被新郎闹洞房时难为过的人，执意要来“报复”难为新郎一番的，想出出新郎的洋相，看看新郎的尴尬。

小的时候，我也很爱去喝“暖房酒”的，傍晚听到铜锣一响，就知道有这种好事了，邀上邻居的小伙伴，给父母讲一声就走了。我爱去，但意不在酒，我从小就不会喝酒。爱去是因为想看热闹，而且还有许多可口的好菜吃。乡下喝“暖房酒”去的都是毛头小子，是没有多少规矩好讲的，大家不分长幼尊卑，一个个坐上酒桌就斟酒劝酒，划拳行令，大块朵颐，吆五喝六。酒喝光了，就喊“拿酒来”，菜上慢了，就叫“上菜来”，如此喊喊叫叫，成何体统？然而新郎家的人却很高兴，因为来的人越多，喊叫得越厉害，气氛就越热闹越喜庆。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暖意浓浓，主人便十分的满意。这种场合是不兴斯文的，如果大家都斯斯文文，悄然无声，这新郎的洞房如何能“暖”得起来。这种婚俗的“乡土文化”的传承，似乎已经溶进了后生小子们的血液里，不要说平日里调皮的，就是平时看上去话不多的后生仔，每到这种场合，一个个都能大胆放开，自由发挥，尽兴闹腾，把新郎家闹得热热闹闹的。

小的时候我觉得闹洞房挺有意思的，但多是跟在后面当当看客，我很爱看大哥哥们带着几分酒意，让新娘子点烟、吃糖、喝交杯酒，让新郎抱起新娘去摘可用绳子拉升吊在高处的花或吃糖，这几乎是一个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新郎使劲抱起新娘伸手快要摘到花、吃到糖的时候，绳子又向上拉伸，如是多次，忒逗人开心，有时候还有其它一些恶作剧的花样，新娘子逗得明明心里有气，但在这个日子这种场合又不能发作，还得强作欢颜，微笑待客，得让大家高高兴兴的，这实在是当众测验新娘子的耐心和智慧。有的新娘子耐不住这样的闹腾，当时就会生气，搞得大家很扫兴，这免不了日后就要受到指责。以后我的新娘子会怎样，会不会因为同族的兄弟们来闹洞房而生气？我曾经这样傻呼呼地担心过。

后来，我因为找了一个河北唐山的姑娘，不在乡下的老家结婚，同族的后生仔们也就无法给我闹洞房了，自然我也免去了怕新娘子生气的担心。但是，我曾经喝过许多同族兄弟的“暖房酒”，而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喝过我一滴酒，这令我感到遗憾。即便现在我和妻子快要庆祝我们的银婚纪念了，每每想起这件事，我的心里就有一种觉得很对不起同族兄弟的深深歉意。如果我的年龄相近的兄弟们都像我一样，在我们乡下世代相传的“乡土文化”的链环上，就少了一环，那有着朴实民风浓郁乡情的“暖房酒”，不就要失传了么。

当然，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从家乡来福建打工的小侄子告诉我，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农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如今的“暖房酒”也已今非昔比了，我小的时候，“暖房酒”喝的都是家酿水酒，都是上八道菜，大概取“长发其祥”中“发”的谐音吧。而如今有南下北上打工，赚了一点钱的，有做生意、搞工程发了一点财的，那“暖房酒”就办得阔绰了。会喝酒的，瓶装的白酒、红酒和自制的水酒，可以随意喝，不会喝酒的，有些人家也有易拉罐饮料让大伙儿享用。菜已经不是八道，而是十道，十二道……小侄子对我谈起家乡的“暖房酒”来，总是眉飞色舞的，津津乐道，看得出来，他对我们老家乡下的“暖房酒”有着与我同样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