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乔山人 于 2020-1-10 22:30 编辑
除夕的夜幕尚在途中,爱美的星星还在为新年精心打扮,性急的闫马人已经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了,早早的点亮了门前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 夜幕终于姗姗而来,红红的灯笼照得村巷一片通红。亮着的窗里隐约传来王菲那空灵悠远、慵懒孤寂的声线:云很淡,风很轻,任星辰,浮浮沉沉……新年的钟声零点时刻准时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敲响,身着新衣守岁的孩子跑出家门,三五一堆地在门前点燃了新年的炮仗,此起彼伏的炮声震动得大地微微发颤,冲天的闪光雷带着清脆的哨音照亮了黑黝黝的天空,吓得星星们闭上了忽闪忽闪亮晶晶的眼睛。在一团团弥漫的硝烟中,各路神仙寻着炮声脚踩祥云,从天宫飘然而至,纷纷落座在农户家中各自的宝座之上。
闫马的新年在此起彼伏的炮仗声中拉开了帷幕,新的一年粉墨登场了。
初一的清晨,月儿还未隐去时,淡淡的晨曦勾勒出东山梁模模糊糊的身影,农户家的饭桌上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薄、筋、光、煎、汪、稀、酸、辣、香的“浇汤面”。相传古时有一皇帝陪其母到法门寺降香。皇母路受风寒,卧病扶风,皇帝告示天下:“愈太后疾者赐与富贵”。有一村野郎中应诺,取姜汤拌以葱、辣煎熬,用上好陈醋激之,再以少许细丝面放入汤中献上,太后闻之食欲大振,连食九盏,随发一身热汗,风寒即愈,皇帝大悦,封郎中为“御膳大夫”。此后民间效之,因每碗只有几条面,也叫“一口香”。浇汤面选用上等精白面粉,用手工拌、醒、揉、擀、切成细如发丝的面条,再选骨肉、鸡肉文火炖成汤,佐以菜籽油、黄花、木耳、油炸豆腐、葱花等多种调料,将提前炒好的猪肉臊子融入汤锅,肥而不腻的臊子漂浮在油汪汪的汤锅之上,醉人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勾引得肚子里的馋虫能爬出喉咙。浇一碗面只需两铁勺汤,第一勺深挖藏在锅底的底汤菜,第二勺在汤锅上面轻飘一下,将附在汤上面的漂汤菜舀入碗中,吃的时候筷子高挑,再平行投入汤之上,将汤上面的漂汤菜拉入面条之内,再将嘴放在碗边,一口吸去,发出哨声,故又称“哨子面”。村俗吃面不喝汤,因每碗只有一口,所以,大小伙一口气吃二三十碗很正常,吃得嘴角流油,头上冒汗,甚是爽快,直到吃得肚子胀得难受才丢碗。
吃罢早饭,祭拜祖先的仪式就正式开始了。在家族老大的家中,堂屋正中央的墙面上,悬挂着一张彩色图案,图案上面按照金字塔的形式,将历朝历代的祖先按照辈分和顺序排列在画布之上。画布图案是一套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的“纪念堂”大殿,牌匾下方正中央的牌位是家族创家立业的第一代祖先神位,上书“X氏祖宗之神位”,在祖宗神位两边,一副小对联和纪念堂相对称,“祖德宗功铭万代,先贤高节记千秋”,祖先的神位由此依次排开。在先人案的两边,再配一幅教育后辈儿孙的单独对联,“继先祖一脉真传克勤克俭,教子孙雨行正路惟读惟耕”,与先人案配在一起庄重得体,庄严肃穆。整个家族的人,在老大的带领下摆上精美的贡品,点燃香烛,开始三叩九拜,祭拜祖先。
祭拜完祖先后就自由活动了。娃娃们在村子的健身广场玩弄起健身器材,大一点的孩子跑到村口,荡起了村里年前用两根一搂粗,四米高的圆木栽的秋千,胳膊粗的麻绳与圆木吟起了欢快的二重唱,“咯吱咯吱……”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被荡上了天空,吓得棉絮般的白云纷纷躲开。
荡秋千是个技术活,不会荡的人需要被站在地上的人在自己“吱吱哇哇”的惊叫声中送到半空中;会荡的人单人或是两人一组,一方弯腰使劲蹬脚下的秋千板,另一方直起腰拽直绳使劲向后拉,两人团结一致,方向一致,劲使一处,“呼”的一声秋千飞上了半天空,头顶似乎要撞上那瓦蓝瓦蓝的天空了;下来的时候,刚才拽直绳的一方借着秋千下落的劲势,双腿弯曲,猫腰再使劲蹬秋千板,“嗖”的又是一声,秋千又飞上了另外一边的半空中,看的人惊吓得叫声不断,捂住了眼睛偷偷地从指缝里看,荡秋天的人却开心得哈哈大笑。胆小的娃娃不敢上这大秋千,只能坐一边用大车轱辘栽的轮轮秋千。只见在大车轱辘两边拴好绳索和秋千板,娃娃们坐在秋千板上,大人推着车轱辘转动,秋千也随之飞转起来,娃娃就夸张地连连惊叫。就在这时,时不时地有娃娃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炮仗来,点燃后迅速的扔进花枝招展的女娃娃堆里,吓得她们就像惊飞的小鸟,扑棱棱“叽叽喳喳”地笑着骂着跑到一边,扔炮仗的娃娃得意地笑弯了腰。也有小伙、姑娘相约,开着面包车到法门寺去烧香。其实他们不一定信佛,只是大年初一门票减半,天南地北前来烧香的人络绎不绝,也只是为了凑热闹或者借机见见心上人,说说悄悄话而已。上了年龄的老人们,则找一隅风刮不上的犄角旮旯,约三四个牌友,来个五家抱掀花花(一种流行于乡村的纸牌)。老太太们则相约去村里的老爷庙虔诚地烧香拜佛,祈求佛祖保佑全村平安。
从初二开始,就开始走亲戚了。今天去你家,明天到我家,来来去去地相互拜年问好。家家早上臊子面,中午凉菜热菜一大桌,来客却吃不了几口。正月里人的胃天天见荤腥,到哪一家都只是象征性地吃几口。当然,也不乏有热情亢奋,喊着对手拼酒的,只见你一杯我一盏,喝得昏天黑地,喝到怀疑人生,怀疑对手喝凉水,最后那好事的总会不省人事地被抬回家。
多少年了,一代代年轻人都想将这一风俗推倒,无奈一旦谁家不待客,从初二到初七,每天家里都有客来,搞得主人不得不天天在家待客,还不如和以前一样约好日子,今天去你家,明天来我家,后天去他家呢。几经折腾,又回到了老祖先传下来的待客习俗上。老人们就笑呵呵地说,“看把你们能成的,老祖先留下的规矩还能让你们给改了?”也有脑子活的人利用这难得的交流机会,不是寻找商机就是挖掘人才。大家从天南地北风雨不避的回家过年,就是为了和家人团圆一次,目光犀利得像鹰眼似的商家才不会放过这一年仅有一次的难得商机的。还有未曾婚嫁的男女青年在家人的催促下,在短短的假期内经人介绍寻找对象,双方相互留下联系方式,以便进一步的了解。情投意合的,下一年就挽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对不上眼的只能等下一年过年时再重新筛选。如今农村娃大都进城打工,村里几乎没有了适龄青年,如果在过年的这个当口不抓紧,一晃又得再等一年。
年是欢乐的,不用干活只管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黑天白日的玩耍也没人说道。但年也是很不经过的,一晃七天的假就满了,在外打工的人又不得不告别亲人,奔赴工作岗位。留守在家的老人孩子妇女们则继续过最后几天的年尾巴。
到了正月初八、九,村长就开始张罗着秧歌队、锣鼓队、社火队练习,准备从十二开始串村表演,先让乡亲们审验是否合格?如碰到不合格的节目,连夜更换,连夜彩排,正月十四还要参加县上举办的社火表演大赛,要为闫马村增光添彩呢。
正月十四的县城彩旗飘飘,锣鼓喧天,礼炮声声,县城街道人流如织,争相观看社火表演。表演社火的乡镇机关早已在城外排好了方队,各方队前都有一位身着节日礼服的美女高举写着表演队名称的牌子走在最前列,后面紧跟着迎风飘扬的彩旗方队。几十名清一色的女子旗手,个头一般高,模样一个比一个俊。她们手戴雪白的手套,穿着节日的盛装,青春的气息在猎猎作响的旗帜中闪现。紧跟彩旗方队的是耍狮舞龙的表演者。只见那两只活蹦乱跳憨态可掬的狮子被驯狮人手中的彩球指挥得时而打滚儿,时而蹦跳,不时地引来观众的阵阵掌声和叫好声。而舞龙队的小伙子把龙都耍活了,龙入东海,搏击海浪;龙啸虎吟、声震山川;二龙戏珠、吉祥如意;龙腾虎跃,活力四射。划旱船、赶毛驴、大头娃娃滑稽夸张的动作惹得观众开怀大笑。旱船,基本上都是用竹子做成船形,再用彩纸或彩绸扎糊而成。跑旱船的姑娘两手提着船帮走着碎步,犹如船只行进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艄公走在前面,手拿浆板,做摇船状。赶毛驴的毛驴也是用竹子做骨架,扎成驴形,以黑白彩绸或彩纸装饰,表演者站在驴身中间,宛如骑驴,男女成双成对,编队穿梭奔驰、跳跃,乐感强烈,节奏鲜明,气氛热烈。类似的还有猪八戒背媳妇等逗人的滑稽表演,孩子们前跟后撵,不是拽拽猪八戒的耳朵,就是在大头娃娃的大头上敲几下,扮演大头娃娃的演员停下脚步,对着追赶而来的小孩时不时地扮鬼脸,吓唬吓唬他们。
踩高跷的演员扮演成戏曲中的历史人物,站在高高的方木棒之上不停地迈动着笨拙的双腿,即使队伍停了下来,他们也要不停地原地踏步,否则就会扑倒在地。浓妆艳抹的演员们或站或坐在装饰得色彩艳丽的农用车上,化妆成经典戏曲里的生旦净丑,演绎着人生的沧桑与欢乐。最刺激最让人揪心的是站立在高芯子上面的孩子们,脚上踩的不是弱不禁风的花蕊,就是脚尖站在明光闪闪的刀剑之尖,稍有风吹过来,孩子们都一阵阵的晃动,走在两边用高杆辅助的工作人员也是一阵紧张,吓得观众声声惊呼。社火队不论走到哪家单位或者个体经营门前,主人都忙不迭地点燃上万头的鞭炮庆贺,并热情地端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给表演者,以示慰问。社火队则会停下来,在震天响的锣鼓队的助威下,在他们店面门口耍上一阵子,为商家博得一个好彩头,以示感谢。
“小初一,大十五”,是庄稼汉对新年最后的一丝留恋。过十五和过大年一样,早上臊子面,中午热凉菜一大桌,吃的少看的多,然后煮元宵吃。全村人各自找娱乐项目玩耍一天,有打牌的、看戏的、聊天荡秋千的,还有郊游踏青的。到了傍晚时分,家家拿出自家巧手女人用面粉蒸制成的老鼠馍,模样憨态可掬,有头有尾,以黑豆、扁豆等点睛,出锅后各具神态,栩栩如生,内包有油面馅。敬献祖先时,老人们在祖先牌位和家宅六神前,燃烛上香敬献,乞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然后,后生们拿上香蜡纸裱,挑起红红的灯笼在祖先排位前,恭恭敬敬的三叩九拜之后,点燃灯笼里的蜡烛边走边说,“爷、婆,孙子送你们回府了。”祖先是大年三十下午从祖坟里请回家过年的,如今,年过完了,也该送祖宗们回祖坟了。
去祖坟要路过一道金黄色的迎春花塄,近百米的塄坎被翠绿的迎春花覆盖,金黄色的小喇叭鼓起了腮帮子,站在没有绿叶的枝头向人间传递着春的信息。站在村后的乔山之上,山下那一簇簇红灯笼犹如天上的星星点灯,在明亮的月光下点缀着黑白分明的沟沟峁峁和平川大地,一束束五彩缤纷的高空礼花依次在幽蓝的天幕绽放出美丽的花朵,绚丽而夺目,夜幕下的闫马村就像大海里的一艘灯火通明的游艇,在微醺的春风里,行进在鲜花开放的季节里,驶向春花灿烂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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