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龙 于 2020-3-23 19:30 编辑
【编者按】人这一辈子太快了,当作者将一段学工的往事写出来时,距离当时已过去了半个世纪。往事拉开了序幕,学校将组织初中班的学生进行“三学活动”了。“三学”即学农、学工、学军,年少的作者已经历了学农,现在每周五半天时间要去汽车四十二队修理厂学工。聪明好学、勤奋吃苦的作者很快就学会了清洗齿轮、打磨刹车片,而另一个学工却怎么也学不会。两人对比鲜明,通过人物的语言描写表现了各自的性格,恨铁不成钢的师傅、愚笨的徒弟,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结尾的感慨,让人产生时光流逝太匆匆之感。【编辑:莫道不销魂】
初春的时节,天气很好,一大早太阳就把灿烂的笑容展现了人们面前,出门时还觉得有几分凉意,此刻也随着太阳的现身而消散了。周遭迷漫一股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气息,那是废旧黄油与工业用碱相交织而发出的味道。 把一串用细铁丝串起的大小不一的齿轮递到我的手里,又给我指了下清洗池的方向,负责带我的师傅就去忙碌了。 那是汽车传动柱上所用的齿轮,糊满了肮藏的黄油,提在手里很有些分量。出了汽车四十二队修理厂客车维修班所在的工房走了不远,一个氤氲着袅袅热气的大水泥池就出现在了眼前。 偌大的池子里碱水沸腾着,乳白色的液体上下翻腾着,就像是正熬着一大锅浓汤,那种工业用碱的味道就更浓了。临来的时候,师傅并没有告诉我怎么清洗这些齿轮,也没有给我任何工具,看他那匆忙的样子,我也没有问。心想,洗零件的肯定不止我一人,到时看一下别的人乍洗也就是了。在我到来之前这池边就有了几个人,有一个还是跟我前后脚到的。学着他的样子,拉着铁丝的一头,将那些齿轮轻轻放进池里,拉着铁丝有模有样地上下慢慢拉动着。池子很深,手里的齿轮有一种朝下坠的趋势,全靠手上使力地拉着。 随着手上的牵拉,眼看着那些附在齿轮上的藏油就煮进了锅里,随着碱水的翻滚,不时在眼前闪现一下。但那些密集的齿缝中的油却始终赖着不走。看别人都在用一种长柄的刷子刷着,而我眼前水池的边沿上,正好放着好几把这样的刷子,怪不得师傅不给我工具呀,原来工具就摆放在这里的。右手拿起一把看着硬扎点的,也在齿轮上刷洗起来。不就是要把上面的废油洗掉吗,这活儿胜任得了。 寒假之前就听说春节后学校将组织初中班的学生进行“三学活动”了。三学中的学农,我们从小学起就做过“挖千脚”泥,送到农村去当庄稼的基肥,农忙时节到郊区的生产帮着收麦子等等,学工却是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们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盼着学工活动早点到来,但从内心来讲,我还是盼着能够学军。在军营中长大的我,对部队有着天生的亲近感。不过,三学中的两学都实现了,那学军也就应该不远了。我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投入到了每周一次的学工活动中的。 附着在齿缝中的油污的确很顽固,你得趁从滚烫的碱水中拉出来的那一时间清洗,等温度一降低,油就又变得粘稠,亲密地和刷子结合,甩都甩不掉。这个时候,就得把零件重新放进水里去煮。刷子就得拿着木柄放在翻着水花的地方,让碱水帮着将赖皮的废油煮去。 架不住热碱水和刷子的双重进攻,当齿轮周身洁净地展现我的面前时,我悄悄地将自己清洗的与旁边人清洗的进行了比较,感到一点都不比他们的差,就再一次将齿轮在热碱水中浸过,这才提着它们,回到了工房。这时工房里已经热闹了起来,工人师傅们正在对一辆客车进行着大修,我将洗净的齿轮递到带我的师傅手里,他接过去看了下,满意地点点头,把它交给了一个年轻工人,说道:“小张,快拿去吧。一定要抓紧,不能误了下午的试车。” “放心吧,杨班长,保证误不了事!”那人应了一声,提着齿轮就朝另外一辆客车去了。那辆车的外表要干净得多,一看就是要完工了。 “杨师傅,你看还有什么事可以让给我做?”本来我也想学着那个小张的样子,叫他一声班长的,但话一出口,还是喊成了“师傅”,或许这种称谓更好一些吧。 杨师傅说:“这样吧,我的那个学工正在那边打磨刹车片,你就和他一起做吧。”杨师傅把我引到车间一角,那里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手执钢锯在埋头忙碌着。可能是太紧张了的缘故,见我们走近,手里的钢锯片“叭”的一声就断了,他的脚下已经散着好几根断了的锯片了。 杨师傅瞪了他一眼,把另外一块弧形的刹车片夹持在老虎钳上,对我说:“你的工作就是要把这个刹车片打磨好,看见了吗,刚出厂的刹车片是光的,直接装上要打滑,所以要把它打毛了。”杨师傅给我示范了一下,将手里的钢锯递给我了我。 “可是,要怎样才算合格了呢?”我不解地问了一句。 “这里有一个,是我打磨好了的,你打磨成这个样就行了。”杨师傅朝摆在工作台上一指。我拿起那个加工好的刹车片看了下,心里有了底。在杨师傅目光的注视下,我试着用钢锯在那似塑料非塑料,像胶木又非胶木的圆弧状物体上斜向打磨着,只几下就掌握了力度。原来打磨这个并不太难,关键的问题就要用巧力。像我身边的这位仁兄,一看就是没有放松,手腕和胳膊硬伸伸的,用的是蛮力,所以才那么容易将锯条整断。想纠正一下他的动作,却始终没有,我对自己说:“算了,不要多管闲事,你就是名学生。是来学工的。人家都进厂两个多月了,再说杨师傅肯定也给他说过呀!”于是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专心干起自己眼前的活儿来。 也就过了十来分钟,我感觉自己打磨得差不多了,就把它从老虎钳上取了下来,与师傅打磨的样品一对照,并无二致,但我还是不放心,就抬起头来,满车间地寻找杨班长的身影。就这工夫,我身边的那位仁兄已经用断了四、五根锯条了。 到底还是不放心,杨班长走了过来,从我手中将刹车片接过去,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行了,打磨成这样就可以了。让我看看这锯条还能用不?” 我赶紧将手里的钢锯递给他,他看了下,说道:“如果不断的话,还可以加工出一个来。” 我说:“不会断的,我肯定能用它再打磨出一个来。” 这时那边又传来了锯条断掉的声音,这一次杨师傅冒火了,冲着那年轻人吼道:“你说你来了好久了?两个多月了,叫你洗零件,你一去就不回来了,叫你打磨个刹车片,十根锯条都不够你用的。你看看人家,人家是还是个学生,是来学工的学生,人家怎么一学就会呢?” 那位年轻人尴尬地站在那儿,脸上有一种木纳的神情,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的心里涌出一阵不安来,天啊,杨师傅该不会不要他当学工了吧?如果把他退回到厂里,他该多没面子呀?心里这么想着,手上的劲儿使得不均匀了,锯条“叭”的一下应声而断。我自嘲地笑了笑,心跳如鼓...... 杨师傅的注意力终于从他的学徒身上转移了过来,他从操作台上拿起一根新锯条,问我:“会换不?”鬼使神差,我居然说了句“不会”,其实我是会的。家里就有一把从外面捡回来的钢锯架,虽然锈得厉害,但却可以用,装上新锯条就是新的。我曾用它修理过家里那摇晃不已的桌子和一根断腿儿的方凳。 杨师傅将换好的钢锯递给了我,压低声音对我说:“我知道你是在帮他。其实我也不愿意发火,但他太笨了。我骂了他多次了:你说你又不是当官的儿子,镀下金就可以走,去坐办公室,你是顶老汉的班才来到这里呀,总这样下去,该怎么办呀,三个月后,学工就要第一次考核,他这个样子,哪里过得到嘛!” “哦,这样的呀!”我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我不再说话,小心地打磨着手里的刹车片。到下班的时候,我的面前摆放着六个加工好的刹车片来,而身边的那位显得很木纳的年轻人在又断了两根锯条后被杨师傅叫走了。 时光就这样悄悄地流逝着。学工成了那个时候的我最期待的活动,每到周五我都会早早地换上那套破旧的衣服走出家门,这个时候我真地感到我就是一名学工了。就在令人向往的汽车四十二队修理厂工作,吃着最高标准的供应,按月拿着工资……这些钱会让家里捉襟见肘的生活得到很大的改观,而母亲的脸上也会露出难得的笑,有的时候连母亲也会产生我就这样参加了工作的错觉,还嘱咐我好好学,争取早日转正。我郑重地告诉她:“妈,好好学是肯定的,早日转正是不现实的,因为我这个‘学工’和人家的当‘学工’是两回事。不过你放心,将来下乡后我后好好地干,争取早点调回来。那个时候我再当学工,就是真的了!” 每一次去学工,我都会在上班前赶到修理厂,从杨班长手里接过那些待清洗的齿轮等零部件,来到那个水泥池边。然后再去进行更多的工作。 在一次跟着杨师傅去试车的路途中,他对我说,真想你和我那学徒换一下,让他去读书,你来给我当学徒。 我认真地说:“我也希望如此。可这是不现实的。我还要下乡接受再教育,还要面临能不能回城工作的考验……那位师兄不管怎么说,已经进了厂,就算不能当技术工人,也可以去干辅助工作。当然,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会怀念这段学工生活的。” 杨班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就被忧伤的表情所代替了,“娃儿,你是不晓得,明年我就退休了,这是我带的最后一个学工,本想把技术都传给他,可是……” “哦,这样的呀……”我喃喃地说了一句,不知怎么来安慰他了。 学工的活动一直持续了一个学期,虽然每周只有半天,但我也熟练地掌握了清洗零件、打磨刹车片、上下轮胎等多项技能。 这些技能在我后面的打工生涯中虽然都没有直接用到,但却开阔了我的眼界,让我在面对一些新的领域时能够举一反三从容应对。 那位木纳的年轻人最后还是没有能够通过三个月的考核,被调到了修理厂的食堂煮饭去了。 时光按照自己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走着,当我从如烟往事中,将学工的这一缕梳理出来,成为这一段并不精彩的文字时,已经过了半个多世纪。 那位恨铁不成钢的杨师傅还健在么?还有那位打磨不出刹车片的师兄,应该也退休了吧?人这一辈子太快了,真希望能重新再活一次,回到那个时候,回到我去学工的那个时间节点上。如果真能这样,我一定要把我打磨零件的体会告诉他,说不定会让他也能打磨出合格的刹车片来,从而改变他的人生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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