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推开窗户,外面的新鲜空气扑了进来,第一感觉便是新鲜、湿润,不由地贪婪地吮吸了几下。二十分钟后,我乘坐公交去上班。透过车窗看到公路两旁的生态长廊的确令人心旷神怡,偶有几只鸟雀也来凑个热闹,我坐在车上似乎很安静,像是习惯了这种鸟语花香的日子,坐在最后一排,若无其事地瞅着车厢。
整个车厢里面就是二十来个乘客,但是已经把座位塞满了,过道里还站着几个人。广播里不时的发出报站的声音:“各位乘客,下一站到自来水厂……”
忽然,车子停下来了,路上随时有人拦车就得随时停,这本来没有什么稀奇的,但是这时候上来一位乘客使我的眼睛忽然睁大,他看起来已经超过了六十五岁,按说应该有公交老年卡的,但是见到他战战兢兢地将一张一元的零钞放进了投币箱。带着质疑,我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这位老人。他戴着一顶蓝色的有沿的帽子,脸上有一副很大的眼镜,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裤,最为显眼的是左胸位置挂着两枚勋章。
这一下子让我的思维活跃了起来,有许多的猜测应运而生。这老人年龄是真的不足六十五岁?为何会有勋章?这勋章上怎么没有字了?车厢里没有其他人再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别人给他让座,但是他却不愿意接受,而是坐在了发动机的车盖上。我坐在后排靠窗户的角落里静静地观察着这位老人。
就在我还没有办法确定这位老人为何今天这副打扮的时候,这时候上来一位老人,恰好我认识这位乘客,便悄悄向他打问起这位老人来。“叔,你认识这位老人不?”
“认识啊,怎么啦?”老人一脸的迷惑。
“没事,我就是好奇他那两枚勋章。”说着我的眼睛瞟向那坐在车盖子上的老人。
“他是从越南自卫反击战上下来的……”老人给我津津有味讲解了起来。
我的胃口刚被吊起来,糟糕的是,公交车又报站了,这位免费讲解员不得不中止工作下车了。
两分钟的时间公交车就到了终点站,老人也拄着拐棍下车了,我的眼珠子咕噜一转,主意出来了。我就跟着这位老人下了车,我快步走到他面前,将满怀敬意化作一句话:“叔,你好!我想了解一下你这两枚勋章的故事,可以吗?”
老人见我一脸真诚,便应允了。我带着老人去早餐市场坐下,为两人各要了一碗豆花、一个煎饼,两对面坐下。大概是老人觉得有人能愿意聆听他和勋章的故事,不免显得有些兴奋。透过镜片可见他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只见老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便问起我来了,“女子,你想从哪听啊?”
这一问还让我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叔,就能告诉我这两枚勋章怎么来的吗?”
老人把一口豆花喂到嘴里,润了一下喉咙,这才慢慢开场了。“当年,也就是1979年,我那个时候还是个半大小伙子,家里穷得叮当响,没办法,说是去当兵混口饭吃,谁知道刚赶上越南自卫反击战……”
“那这勋章?”
老人抬头看了一眼早晨的天空,看看碗里的豆花,忽然热泪盈眶。我有些不知所措了,这么大年龄的人了怎么会说哭就哭呢?
“唉,要是我们连长活着的话,这豆花保证能让他乐呵几天......”
听到这里,我隐约感觉到我今天犯了一个无法原谅的错误,偏偏让老人吃什么豆花。这下惹得老人眼泪汪汪的,我不由地吐了一下舌头。老人看见了我这个尴尬的动作,反过来安慰我说:“没啥,我就是看到豆花,想连长了......”
“在那次自卫战中,我们国人牺牲了八千多啊,八千多不是一个小数字啊!我们连长受伤了,非要我们赶紧撤退,我死活都不愿意,硬是把连长从战场上背了回来。结果被敌人发现了,我一着急就把连长埋在了一堆枯枝里,改变方向跑,想引开敌人视线,最后还是被他们捉了去,可是说什么我也不肯投降。最后无奈他们就把我关起来,然后我就想办法摸清他们的活动规律,想方设法的给自己部队送情报。几个月后部队就端了敌人的老窝。首长说我冒死救了连长,还做了卧底,才让部队顺利突破敌人封锁而取得胜利,为此给我记了三等功。”
说着老人用手抚摸着左胸上靠右的那一枚勋章,似乎又沉浸在往事之中。几分钟都没和我说话我急忙拿来一包手帕纸,递到到他的手跟前。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用一只手拿起来,我才发现他的手上布满了斑点,手背上上的青筋鼓起来老高。这个时候太阳光渐渐西移,洒在他的侧脸上,似乎也划开了他心里的阴霾......
“连长要是活着多好!”他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
后来听他讲,最后自卫战胜利后,连长回到家没享受几年幸福生活,就因为脑梗而早逝。他年青的时候,被村里人称作安老大。我急忙改口称作安叔。“安叔,看着您身体现在这么好,这也是幸福啊!”
安叔听我说这话,把一条腿伸了出来,我很是不解,他却将我的思绪拉倒了那个故事当中。“自卫战胜利后,他和大家都一样,有些放松了警惕。有一天忽然来了一个农民打扮的男子,说是自家种的西瓜挺甜的,给部队同志送一些来。当时按照纪律部队是必须给老农付钱的,但是老农任凭部队怎么说,就是不收钱。”
“首长,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能不能说?”老农若有所思地试探道。
首长看了看站在他对面的老农,然后用比刚才还亲切的笑容回答:“老人家,咱们军民是一家,你有啥要求,就说吧!”
“首长这么说,我这心里就踏实一些了。”老农摘下头顶的草帽,递上一张盈满笑意的脸对首长这么说道。
“那你说来听听吧!”
“我想参观一下部队。”老农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像个小孩一般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首长稍作停顿,笑了笑,说:“人民支持咱部队,就等于支持部队保家卫国。老人家你想参观,当然可以了。不过,我安排一个战士给你做向导吧!”
“不用,不用,我种瓜好多年了,辨得来东南西北的。战士们都很辛苦,让他们也休息休息嘛!”
“既然你老人家这么坚持,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哈哈哈!”首长开心一笑。
说完后,这位老农就独自去部队里面参观了,战士们坐在院子里继续擦枪、聊天。
“谁?”
“我安老大就是不吭气,想看看他想做什么?”
那个人紧张地四下张望,眼睛立刻变得贼溜溜的,远比一只成年老鼠还敏锐。他忽然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先查勘四周无人,便一个侧闪,向那一排平房靠近,上面几个黑色大字“严禁烟火”格外显眼,像是幽灵的眼睛,直射来人的眼眸。
“哈哈!就这里了!”“老鼠”窃喜。
这里是军火库,门口有几个士兵把守。那家伙为了摸清库房里面有多少枪支弹药,决定采用调虎离山计,于是扔了一块石头落地,士兵本能地向发出响声的地方跑去。说时迟,那时快,来人急忙闪到房侧,然后匆忙往后墙方向跑,想从后檐的窗户上看个究竟,结果这一切恰恰就被因躲在树上的安叔看在眼里。
“哼,刚才还顺民一般,现在就贼眉鼠眼的,一定不是个好东西!”安叔在心里骂道。
老农查看完之后,刚想走,没想到碰上没抓住窃贼而返的士兵,他急忙装出一副顺溜的样子。“大爷,这里不许靠近的,您还是到一边去吧!”士兵态度很和蔼。
“嗯,知道了,知道了。”
就这样,安叔越觉得这人鬼鬼祟祟的,行迹蹊跷,决定跟踪。可是,部队有纪律,他怎么才能出去呢,最后,刚好碰见一位在部队做伙食管理的老乡,说是带他一起去买东西给老家人,改天返乡的时候带上。就这样,安叔顺利出城了。
“狗娃,我出去办点事。你自己去吧!”
“你碎娃一天心眼多的很,不会是去干啥坏事吧?”
“你把我说的跟你一样。”安叔说着,拿起拳头在老乡的胸口捅了一下,嬉笑着,转身走了。
这下把那老乡扔在原地,只听得安叔身后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别贪玩了,早点回来!”
“噢,知道啦!”
两人一别,安叔就继续寻找线索,最后顺藤摸瓜,找到了老农的瓜园。安叔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一直不敢动,怕打草惊蛇。潜伏在那南国的湿度大的草木里,静观动向。忽见,老农将一纸条放进了各自腿上的套环中,他知道这是信鸽。好在是原来在老家的时候,他就喜欢喝各自玩,暗自庆幸这点把戏,难不倒他。他慢慢起身跑到另外一个地方,手持绿色草充当旗帜挥舞起来,那信鸽就降落欲入舍。他顺势靠近鸽子,去下纸条。哇,怎么可能,这个人竟然给越南人发信息。按照他固有的思维,就初步判定眼前这个人是“奸细”。
安叔越来越觉得这是个可疑的人,他故意重新把纸条装进鸽子腿上的信筒中,回到原地,继续跟踪。一连两天过去了,部队还不见他回去,问了同去的老乡,得知他一人独自出去了,便派人到处搜索,无意间在一个树林里见到了他做的记号,便顺着记号一路找他,可是找到一半的时候记号没了。
眼看着天色渐黑,安叔趴在灌木丛里依然想看个究竟。浑身湿漉漉的,但是还是不敢动弹。猛然间,看到那个老农摇身一变成了黑衣人,跳跃起来身轻如燕。顿时让安叔瞠目结舌,不由地怀疑起来:这瓜农像是习武之人,要不怎么会有如此上好的功夫?
晚上的风儿吹来,让安叔颤抖了一下,马上又回过神来了。他心想自己怎么能追得上这家伙。好在他脑子灵光,干脆就在来时勘察好的小路的树上等他。果不其然,这家伙跑了一阵,停了下来,打了一声口哨,立刻涌出来七八个黑衣人,不过这些头上都带着钢盔帽。根据这装扮看得出来,瓜农是个头儿。
几个人脑袋凑在一起低语,外面的风儿继续吹动着地上的草儿,朝一个方向摆动。安叔背心都出汗了,他心里开始犯难,人众我寡,该如何应对?
就在那一伙人迅速离开这个地方、安叔极力追赶的时候,忽然有个人一把从背后抓住了他。“嘘!”安叔示意道。
“你怂娃也不打招呼,出来两天了,吃点东西。”一听这声音,他就知道部队是让他老乡戴罪立功来寻他了。
“吃啥哩,赶紧追人!”
“别怕,咱们也来了几个人呢。”
“那好!”
“跟我来。”安叔低声说道。
他带着一行几人抄小道回到部队的弹药库,指着这里说,“他们的目的是这。”
“这贼娃子,还胆大得很,看我咋收拾他们!”
“别卖嘴了,赶紧去给首长汇报。”安叔几乎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大概五分钟后,部队也集结了一些人,分散到四处,准备一举歼灭这几个贼。瓜农几个把人撒开,不用枪弹,就用绳索、匕首等无声器械,放倒了士兵。安叔说:“咱们就给他来个包饺子。”于是唱出了一处空城计,埋伏在树上。看着这些黑衣贼到了院内,就像乌鸦一般,黑黢黢的夜,黑乎乎的衣服,只有两只眼睛还在扑闪。
以牙还牙,以毒攻毒。安叔照样奉行礼尚往来,用弹弓、绳索、抓钩将这些人大部分拿下了,但是却让瓜农给逃跑了。安叔绝对不能让他从自己眼皮子下面溜走,于是便奋不顾身去追赶。但是那家伙一身好功夫,他在明处,人家在暗处。最后安叔也学聪明了,趴在树上俯视,见他果真跑累了,就从腰间扔下一根带抓钩的绳子来,抓在了他的胸前。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那家伙仗着自己功夫好,翻身将安叔骑在身下,使劲打了一顿,见安叔不能动弹了便跑了。
安叔岂肯放手,他起身奋力追赶,结果惹急了那家伙,他竟然掏枪一颗子弹飞了出来。安叔感觉有凉风袭面而来,将头左偏了一下,结果子弹还是落在了右腿上。他顾不了那么多,使出浑身力气,将刚才的抓钩扔了出去,不偏不倚刚好套在对方的脖子上。他用双手使劲抓,想取下来钩子,可是安叔不给他一丝的喘息机会。他看也不看了,拿起枪就一阵子乱开。
枪声给了安叔所在的部队信号,他们追上来了,俘虏了那家伙,经过拷问,才得知他的确就是越南人,这让安叔义愤填膺:“战争都结束了,我们已经撤离你么国家了,你怎么还这样?”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两个敌对国的人。”对方振振有词。
安叔的腿因流血过多,等到后来将子弹取出来后落下了后遗症,部队因此给他颁发了二等功勋章。
时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安叔的腿疾越来越严重,遇到阴天就必须依靠拐杖。
“安叔,你这条腿?”听着他给我讲述的故事,我想到了他的腿,不禁问道。
“没事,我为我当时的做法而自豪!”他右手抚摸着左胸上的勋章,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度说道。
在安叔说话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忽然一闪:今天是七月七号,几十年前的今天,就是“卢沟桥事变”日子,也是吹响抗日号角的那一天。我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句:“今天是七月七号啊!原来如此!”
安叔像是遇到了知音,眼睛发亮了,用手扶了扶眼睛,神情严肃地说道:“是啊,我每年的七月七号,都会拿出这两枚勋章来。谁也别想侵犯我国领土。孩子,记住这一天。只有这样,才懂得‘保家卫国’是啥意思!”
安叔这一段朴实无华的话,让我心中涌动着无限的敬意。周围一起来吃饭的人纷纷投来了敬仰的目光。他站起身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那两枚勋章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光圈里分明写着几个醒目的字:爱国爱人民爱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