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柏荫堂（十五）患难师生情 5

李世荣 · 发表于 2020-5-16 11:21:02

本帖最后由李世荣于 2020-5-16 17:31 编辑

   题记：柏荫堂是资本家戴海昆发迹后返乡建造的近现代化宅院。戴海昆在土改前夕移居香港。柏荫堂没分给当地贫雇农居住。东边是茶冲完小，茶冲公社，茶冲供销社；西边是双峰八中和甘棠区粮站。我们在师生群里怀念柏荫堂，因为老师曾经在那里教书育人几年，我们在那里读初中三年。我是个例外，小学六年在茶冲完小，所以我对柏荫堂的记忆与感情很深厚很特别。
                                                                                       ——李世荣


                                                   患难师生情
                                                         李世荣

                                                      5、一夕已

   我在被关押的日夜里多次吵闹。经常深更半夜唱革命歌曲，影响干部们睡觉。白天时常有不认识我的年轻人来看我。他们不是关心我，而是来看个究竟：倒要看看那个十八九岁当两个部长的家伙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他到底叫“李世容”还是“李世英”还是“李世荣”？如果名字有个“容”字或者“英”字，那就是女的啊。听说他双手拿枪、屁股后面吊着手榴弹，还杀了几个人是不是真的啊？陌生的年轻人看过我之后有的满意了，总算知道我是男的了；有的似乎失望，大概想着我要是女的更显得有胆量、更有传奇色彩吧。

   被关到第四十三天，我问刘老师：“刘老师你看好多坏蛋都放了，我和你是不是要把牢底坐穿啊？”刘老师嘻嘻笑着：“你随便说个字我帮你测一下看？”我说个“死”字，死是最坏的结果。刘老师说：“你明天可以出去了。”看我疑惑的样子，刘老师说：“‘死’字是‘一夕已’。你只能关一夜了。”没人相信他的测算，只当是闲聊。可我真的是第二天回家！杜大昌喊刘老师“活神仙”。刘老师斥责他“烂嘴巴”。他点头哈腰说：“刘老师批评得对！我这么说是宣扬封建迷信，罪加一等！”
   第二天我跟刘老师握别。

   我一贯把刘老师当父亲敬畏的。有了同屈辱共磨难的经历，我和他的情谊超越了师生关系。刘老师调离我们县回老家涟源的前夕，因为没有现在的电话联系，他叫蔡美玉带口信给我：“告诉李世荣，刘老师说他是好伢子。我喜欢他，记得他。”后来涟源县为刘老师平反了，请他专门培训中学语文老师，还选举他当上了县政协领导。一个没读过大学的农村中学老师，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本来是瞎胡闹，却反证了刘老师是教育奇才。
   美玉惭愧地向我道歉。说那天甘棠铺开万人大会，我在震耳欲聋的“打倒”我的革命口号声中，被勒令上台接受批判的途中看到他，惊喜地喊他。他不敢答应，还一下子钻进人群中去了，实在对不起。他不是不顾同学情谊。因为他的家庭是工商业地主，怕得很。其实应该我向他道歉。他的家庭成分我在学校里就知道。在那么恐怖的场合我看到他应该装做没看到。那么大声喊她的名字，说不定会连累他。我当时那一声喊确实没经过大脑。
   说起那次万人大会，主持人真的给了我太大的面子。那天批判的主要对象是我，其他几个“走资派”都是做我的陪衬。真是荒唐啊!我一个学生伢子，纯洁得像冰雪，有什么“罪行”要开万人大会批判？“肃清”我的什么“流毒”？我不就是听毛主席的话回到学校“复课闹革命”么？耽误这么多社员大半天“学大寨”，真是罪过啊！
   我早就知道C同学的妈妈当公社妇女主任。还知道她的名字。不过我一直不认识她。我瞟一眼我右边的女人胸前的黑牌子，啊，她就是C同学的妈妈！她今天被五花大绑押来陪我这个“伸向甘棠地区的最年轻的反革命黑手”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斗争了。我轻轻地喊她一声“X主任”，告诉她我和她崽是同班同学。她说在柏荫堂看到过我。过不多久，她偏过脸对我说：“我的汗水流到眼睛里了，疼得很。可以在你的肩膀上面擦一下不？”我马上把身子倒向她，让她的额头压住我的肩膀来回擦了两下。
   想不到万人大会结束了，我一个堂叔“三叔”拿着纸包包来看我了。我看到两个月饼才知道今天是中秋节！我的母亲都不敢来看我啊。母亲被六七个“纠察队”员拿梭镖、鸟枪对着脑袋和胸口，逼她交出我“藏在家里”的枪和子弹已经不只一次两次了，魂都吓没了。他们凶神恶煞般把我家两间破屋的土砖墙壁上面的黄泥和石灰凿得乱七八糟，哪有枪和子弹的影子！我在县城是玩过枪，那是严格登记的，谁能往家里拿呢。我连累了没文化少见闻的母亲，真是罪孽深重！我知道母亲根本不敢来这个杀气腾腾的地方。“三叔”要回去了。我没说今后怎么报答他的话。我心里记下了。
   十几年之后我那个老实本分的“三叔”因什么事情来邵阳，在街上被电视台的小车撞伤了。他举目无亲。幸好有人问他在邵阳有没有亲戚朋友？他才说出我的名字。我听到电话说我有个“三叔”被汽车撞了，躺在电影公司宿舍里，来不及请假就赶到“三叔”面前。然后负责处理赔偿事宜。他们父子三个都满意。事后我堂弟再三感谢我，说我花费了时间还出了不少电话费。不说给我工钱，打电话的钱要给我。我反问他：那年中秋节三叔送给我的月饼值多少钱？
   冠华问我受了什么样的酷刑？有没有内伤？我告诉他只受了几次皮肉之苦，早好了。又说起“远看江姐近看李世荣”的谣传。我说：“刘老师的回答最简洁——‘扯谈’！”
   几天后收到冠华的信。他告诉我，他大队有几个六七十岁、读了一肚子书的老秀才听说我回家了，想当面安抚、慰问我。希望我尽快过去一趟。他还寄给我一首诗：

         长谈彻夜忆当初，
         喜怒悲欢睡眠无。
         才闻沙场文笔展，
         又听书房语声殊。

   图片1：从前的老师宿舍
   图片2：凄凉的景象a
   图片3：凄凉的景象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