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终于没有白费,黄健被省城医学院录取了。
黄健坐着父亲的自行车往县城方向前进,须在县城转乘火车到省城去。就在通往县城的这条25里的路途上却是雷电交加,瓢泼大雨。爷俩只好在路边的商店里避雨,直到雨小了上路雨又大了起来。反复几次都这样。天公好像也在阻碍这次错误的选择了。黄福超说:“这不能去。”他虽然这样说,但还是违背天意继续前行。几番周折黄健终于到达了省城,他像只迷失的羔羊在这座陌生的省城里打听着医学院的位置…
当他到达医学院时,天已经黑下来了。朦胧的夜色使这座院校更加显得繁华和神秘。水晶石砌成的大门;校园内是柏油路的地面;正对着大门的一座大楼提着“图书馆”三个金色大字。图书馆南侧是假山绿水;接着是绿树成荫的林子里放着一套套水泥砌成的桌凳。这里的确是莘莘学子深造的高等学府。黄健在招生处办公室办了入学考试。一位30多岁的少妇对黄健说:“晚上没法安排宿舍,明天统一安排。你先在这间教室里休息一夜吧!”
这是一所普通的教室,有整齐的课桌和板凳。黄健把桌子组集在一起制造一张临时的床位。突然他想起六年前读初一时偷偷在教室住的时光。蓦然回首已匆匆而过六年的时光,人生真像一场梦啊!他把带来的被子铺好,一路坐车颠簸的他非常地累了,骨头都像散了架。这时,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进了来笑道:“你也是刚办完手续的吧?”
黄健只见这女孩高高的,细细的的身段,灵秀的面容,一双长长的睫毛下是双黑色瞳仁的眼睛,在不停地闪烁。
“哦,是的,你是?”黄健和陌生人说话不是太主动。
“我也是刚办完手续,咱是一样的。我是被安排隔壁教室里临时休息的。我叫赖禾月,广西的,你呢?”赖禾月大方地自我介绍道。
“我叫黄健,是本省的,你是广西的?我记得在小学五年级学过一篇课文《桂林山水》,描写的不是你们广西的吗?”黄健略加思索的说。
“对对,漓江!说的就是我们那里。我们那里还产珍珠呢!这珍珠是神奇的东西,只有有福气的人才能看到它,它有时候会在路边树跟处或谁家屋檐下,没有福气的人是看不到的。”赖禾月坐下来持着一口南方口音与黄健攀谈起来。
“有那么神奇啊!我只在神话中听说过夜明珠,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这种珍珠。”黄健对赖禾月的家乡充满了无限的向往。而且幻想了将来的某一天会到她故乡去旅游,脑中也立刻呈现出碧绿山水的美好图画来。
“就是那么神奇。我也不知道夜明珠什么玩意,是传说的东西吧!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那里的珍珠。对了,你们北方是有雪的啊!可是我们家是永远没有雪的。几乎没有冬季。所谓的冬季最多穿件毛衣就可以越过去。也没有被子,所以入学也没有被子带,打算到这里算买。”
“我恰好带了一铺一盖,今晚上我就先借给你一床吧!现在的天气还不需要盖,只铺一下就行了。”
“那真的很谢谢了。”赖禾月高兴地接受了。
这时又进来一位女孩,仍是苗条的身段。一头秀发下是张白皙而又文静单纯的面孔。碧清的瞳孔犹如一汪清潭,似乎一直含着泪水。令人百般怜爱。
赖禾月说:“给你介绍一下,我也是刚认识她,她叫欧阳俐湖南的。也是刚办完入学手续,和咱一样的,和我临时安排在一间教室里。”
“你好,帅哥,很高兴见到你。”欧阳俐居然主动用娇滴滴的声音说,同时还大方地向黄健伸出了手。
“也很高兴见到你。”黄健回答道,“你是湖南的,那可是毛主席的故乡,离他故居不远吧?”
“好像有一百多里的样子,我也没有去过。”欧阳俐露着一嘴雪白的牙齿答道。
黄健突然想小解,便问赖禾月:“你知道厕所在哪里吗?”
“什么是‘车水’?”赖禾月不解地问。黄健是第一次离开故乡,所以说话还带着很浓的地方口音。“厕所”听起来像“车水”。赖禾月回头问了一下欧阳俐听懂了没有,欧阳俐也摇了摇头。
“是厕所。”黄健重复道。
“什么车水?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对了,有粉笔你写在黑板上吧!”赖禾月眼睛一亮说。
黄健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厕所”两字。赖禾月望了望惊得目惊口呆的欧阳俐都不禁哑然失笑。
黄健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他感觉身体极其不舒服。也许是夜里着了凉,也许第一次坐火车受到了劳累。他头晕眼花,胃里也恶心的很。他卷好铺盖行李走出这所暂住的教室,发现门口的草地上摆满了行李,站满了刚入学的学生。一辆题有校车的大巴车开了过来,一位白发教授模样的男人吆喝道:“都上车,带着行李。”
黄健随着学生流上了校车,在拥挤的车上他只感觉天旋地转,他想看下赖禾月和欧阳俐在哪里,但没有看到。校车一路颠簸终于在一所狭小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这所院落不足一百平米。也有阶梯教室和宿舍,出来宿舍穿过走廊就到达阶梯教室了。后来黄健才知道是学院专门为这批自考生租的地方。黄健顿时感到是种莫大的骗局,但又无法抗争。黄健被安排到了105宿舍,位置在一楼,室内和走廊都阴暗潮湿还伴有一种刺鼻的消毒药味。教室白天也须亮着灯,否则便和黑天一样漆黑。两台电扇昼夜不停地工作着,否则室内便热得如蒸笼了。黄健无力地躺在床上昏昏入睡。半睡半醒状态,他感觉浑身冷得厉害,他明白自己发高烧了。他独自承受着独在异地的孤独和寂寞。他想起母亲的抚爱,孙姑奶奶的祷告声,都是多么的温馨,可是现在自己却是一人在千里之外的省城,他想着这些便禁不住潸然泪下了。
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是赖禾月。她正坐在他床沿上对他笑道:“听说你病了,特来看看你。”
黄健从恍惚中挣扎着坐了起来说:“谢谢你还记得我。”赖禾月的影子也在他眼中模糊起来。
“快睡下,你的头是不是很痛?”赖禾月扶着他躺下,用手抚摸着他的额头说,“发热吗?”
黄健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说:“肚子也痛。”
“我有从家乡带来的‘神斧风油精’,涂在痛处是有奇效的。”赖禾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来,拧开盖子在左手手心里倒出了一点,然后在黄健的额头和肚子上都涂了一遍。黄健顿时好像舒服了许多。感觉被涂的地方都透着凉风。
“赖禾月谢谢你。”黄健感激地说。
“谢什么,我用的你的被子还没谢谢你呢!”
“我打算退学了,收费单上不是注明半月内可以退学吗?我打算回高中复读。”黄健告诉了她自己的决定。
“你决定了?我奉劝你还是留下来。”赖禾月邹起了眉头说。
黄健摇了摇头欲说还休……
“别考虑那么多,只要咱努力了管它结局怎样呢!到时候在一起去找工作。”
“那太好了,可惜把想法已经写了一封信邮寄到家了。”黄健略有遗憾的说。
三天后,黄健才恢复了健康。他继续再这里待的希望一点也没有了。他又写了一封信仍是说退学的事,希望家人能理解之类的话。与第一封信相隔有一星期。他对前途学业迷茫到了极点。他的内心是多么的孤独、无助和悲凉。第一次远离故乡,他想念每一个家人,甚至想立即飞到家乡去,扑在孙姑奶奶怀里哭一场。
恰好是周日,105宿舍的同学都出去逛街了,黄健独自一人在宿舍里承受着寂寞。大家叫着他,他都拒绝了,他感觉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特别是两条腿非常软,像没有了骨头。这时有人敲门,他开门见是欧阳俐,她一身暗蓝色的连衣裙,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漂亮的瓜子脸上闪烁。她说:“黄健,101办公室有你的电话。”
黄健说了声谢谢,便往101办公室跑,他不知道是谁会给他打电话。走到拿起话筒便问是谁。他听到了是弟弟黄庆的声音:“哥哥,我正在你们学校门口的电话亭里给你打的电话,你出来接我吧!”
“好的,兄弟。你在那里别动,我马上去。我现在在分校。须坐车过去。”黄健拿着话筒听到是亲爱的弟弟的声音既兴奋又紧张地说。
黄健放下话筒走出101办公室,欧阳俐还在门口等着呢。她问:“谁的电话?”黄健说:“是我弟弟的,他现在在总校大门口呢。我得马上去接他。”
“我陪你去。”欧阳俐便拉着黄健在大门口等候出租车。一辆“的士”开来了,欧阳俐用左手食指顶住右手手心打了一个停车的手势,的士便靠边停了下来。
的士载着黄健和欧阳俐很快到达了总校大门口。透过车窗,黄健看见了弟弟。他正在大门里面璀璨的灯光里,一双消瘦的面孔更显得憔悴。黄健禁不住阵阵心酸,弟弟是在飘泊不定的险恶江湖上被塑造成了这种模样。欧阳俐比黄健先下了车,要付车费,黄健抢着付了。欧阳俐先上前握住了黄庆的手说:“我是黄健的同学,你就是他的弟弟?”黄庆正焦急地东张西望,突然被一个陌生的女生握住了手,不禁有些吃惊。
三人又打的回了分校,在校门口的馄饨摊前坐了下来,黄健要了三碗馄饨。欧阳俐对黄庆说:“我肯定比你大,你得叫我姐姐。”黄庆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欧阳俐又说:“你哥哥说话我都能听懂,你说话我怎么听不懂?”
“我没上过学。”黄庆答道。
“他说什么?”欧阳俐转脸问黄健。
黄健说:“他没说什么。”
欧阳俐不再问,埋头吃馄饨。
回到校园,欧阳俐回她宿舍。黄健带着黄庆回了105宿舍。黄庆问:“你怎么往家写信说退学?”
“是,我决定退学了,不复读就彻底当农民了。”黄健说。
“这学千万不能退,这是全家的意思。我来这一趟就是给你做思想工作的。”
黄庆郑重地说。
“为什么?”
“谁能接受了咱村长舌头们的舆论。咱爸妈到处说你考上了,你要是回去,村里人怎么说。你也要为全家人想想。”
“这学校没有什么前途,再说还能退回来一些学费呢。”
“那点钱算什么,重要的是咱爸妈的脸面。无论怎样都要把这学上下去。”
黄健不再言语,内心渐渐打消了退学的念头。第二天送走了黄庆。黄健决定要读下去了。由于在一楼105阴暗,他想搬到二楼去,101办公室同意他搬到206去。
搬到206,黄健才知道206六个舍友,他们自称这个宿舍为“野狼谷”。黄健在下铺整理着被褥。他上铺的同学给他打招呼道:“刚来的兄弟,我叫王锦寿,请问你叫什么名字?”黄健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对面床上的一个男生叫道:“他叫王禽兽,谁要是不如他就是禽兽不如了。”
王禽兽回道:“奶奶的熊,你才禽兽呢。
黄健在206宿舍的日子大概又过了一星期。期间了解了正单相恋老乡王米米的宿舍长宁春宇,大家都叫他村长;生活在自己感情世界里的福建人钱大成;见了谁都热情打招呼的神经质人物樊戈;还有那个骂王锦寿为王禽兽的张子强。206充满了和谐和温馨,大家尤其优待这个后来的舍友黄健。大家一同逛街,张子强居然扶住黄健的肩膀说:“你刚康复,走不稳,我扶着你保险一些,因为车多。”
这天黄健正在宿舍和王锦寿下象棋,突然有人敲门钱大成开门。钱大成转身喊道:“黄健,有人找。”黄健放下棋子走出门槛,见是赖禾月和欧阳俐。欧阳俐说:“你弟弟怎么又来了,正在楼下呢!你就叫他一趟趟地跑吧!”
“不会吧!”黄健吃惊地说着跑向楼下,不错是真的,黄庆真的又来了。
“兄弟你怎么又来了。”黄健不解地问。
“你怎么又往家写信说退学?家人都快急死了。”
“没有啊,我不打算退了。对了,那封信还是那一次写的,只隔了一星期,你们不会看日期啊!”
“父亲直拍桌子,说我没做好你的思想工作,我说再去。”
赖禾月说:“你就这样折腾弟弟吧!”说完便离开了。
“哥哥,其实我是支持你的想法的,我相信你的决定是正确的。咱大大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一直千方百计地维持着这个虚面子。”黄庆和黄健并排坐在206宿舍黄健的床上,气愤地讲道。黄健沉默不语。黄庆继续说道:“目前咱家已经到了经济最困难的时候了。银行几次催那笔学费贷款了。咱的猪羊牛全卖光了;家后的树也伐光卖掉了。家里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卖了。娘还是早起晚睡地蹬着三轮车卖土豆;花生还没有刨下来,价格还不到一块钱一斤,也卖不了几个钱……”
黄健再也禁不住抱住黄庆流下泪来,怕同学们笑话,才抑制住了失声大哭。黄健明白自己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明知学业无望,还要为那个所谓的面子在维持着。而家的经济也被自己的学费给抽空了。
转眼到了中秋节,省城的月光同故乡的一样皎洁、明亮。从浩瀚的天空向大地散射着万条似水柔情。黄健独自行走在总校校园这如水的月光里,穿过图书馆和小礼堂,则是操场了。操场的月色更美,充满了无限的静谧和诗意。多好的月夜啊!正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黄健想到诗人“每逢佳节倍思亲”的诗句。此时他更加思念家乡,思念弟弟黄庆,妹妹黄曦;还有慈善的孙姑奶奶,更想吃母亲亲手做的一顿可口的美餐;也想念父亲边斟酒边讲述那遥远而又古老的神话传说:从前天上有十个太阳……现在若能和全家一起坐在院子里围着摆了一桌子的月饼赏月该多好啊!算算从刚进入农历八月他就往家邮了三封信,但没收到一封回信。难道全家把自己给忘了吗?黄健漫步在洒满月光的操场上,在深深的沉思中。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他一惊回头见是欧阳俐,她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美丽的大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如两汪清潭,秀丽的长发披在弱小的肩膀上。
“吓着了吧?”欧阳俐停止笑声说。
“没有啊!你又不是妖精什么的,怎么会吓着我?我这是吃惊,你怎么会到这里来。”黄健说道。
“你才妖精呢!我在图书馆二楼透过天窗看到你,以为你学朱自清呢!看你会不会写出《荷塘月色》这一类的作品来。”
“你以为不会啊!”
欧阳俐把一张《大河报》一撕两份在篮球栏下铺上了,两人都坐了下来。
“我认你做妹妹好不?”黄健问道。
“好啊!我正需要一个大哥哥保护呢!有几个恶心的男生早对我垂涎三尺了。”
“那你叫我一声哥啊!”黄健说道。
欧阳俐站了起来扶住球篮,试了几试终于喊道:“哥。”脸色顿时羞得发红。黄健也站了起来想拥抱她一下,但没有,只是扶住了球篮把欧阳俐圈在臂弯里。但没有碰到她一点肌肤,此时他想起了孔荷------
“哥,你把胳膊拿开好不?要搂就搂紧,给人一种假象。远看别人以为你搂俺了呢!岂不冤枉死。”欧阳俐说道。黄健慢慢拿开了胳膊,脑中翻滚着昔日与孔荷的点点滴滴。如今孔妹妹在教育学院里,是否也在别人的怀抱呢!
第二天下午,黄健在二楼楼梯口处遇见了赖禾月。“黄健。”赖禾月故作严肃地叫道。
“怎么了?”黄健不解地问。
“昨晚我买了月饼,打算和你一起赏月呢!宿舍、小礼堂、图书馆都找遍你了,你去了哪里?老实交代。”赖禾月的声音严厉地有些可笑。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现在赏月也不迟啊!”黄健没有正面回答她问的问题。
赖禾月没有再追问。两人并排行走在图书馆旁的林荫小道上。十六的月亮的确比十五的还圆还亮,像一轮玉盘挂在深邃的夜空,月光透过翠绿的垂槐筛着月影。这个静谧的夜晚,两人一路沉默着,唯能听到暗处蟋蟀的鸣叫声。
“对了,黄健。”赖禾月终于开口说话了,“你和欧阳俐是兄妹关系,那咱俩是什么关系啊?”
黄健略加思索了一下说:“我们是------是朋友关系吧!就是好朋友吧!”黄健明白赖禾月想得到他的一个明白答案。他是给不了她明确答案的,因为他心中只有孔荷。现在孔妹妹过的怎么样了,也没有她的任何音讯。她是不是又有了新的感情生活了;她与黄贝贝是否还有联系,一切都无从知道,一想到这些他的心就像泡到了盐水里。
赖禾月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心里不悦,借口说累了要回分校宿舍,黄健便和她说“回头见。”赖禾月走了几步,回头用哀怨地眼神望了黄健一眼,便大踏步地远去了,高跟鞋拍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走到大门口,赖禾月抹了一下奔流而下的委屈泪水,拦了一辆“小羚羊”直奔分校。
黄健一人又坐了一会儿,才踏着凄凉的月色到大门口,乘车回分校206宿舍。
206宿舍还正在灯火通明,嬉笑声,欢叫声混合在一起。王锦寿见黄健回来了,便问:“帅哥去哪里泡妞去了。”
“那是不可能。都几点了,你们还没有一个睡的,精神都那么好啊!”黄健边脱鞋边说。
“野狼谷在发情呢!”樊戈嚷道。
张子强说:“黄健有你一封信。”说着便递给了黄健。黄健接过信见信封上是父亲的笔迹。他拆开黄色的牛皮信封,父亲写道:中秋快乐我的儿子,自己选择的路就要坚定地走下去,无论有多大的艰难险阻,都要有不懈的毅力去克服它。一切都会好起来。给你写这封信时正是农历八月初二是我的生日,所以提前“圆月”了,全家就缺你了。这天开封了许多月饼。可是没有几个人吃,因为你知道咱家除了你没有人爱吃甜。黄曦说,要是俺大哥在就好了,这些月饼一定让他吃个够。看到这里,泪水已模糊了黄健的双眼。他偷偷地擦了擦眼泪继续看信:我的儿,有一点不得不给你说咱家出现了一次空前最大的经济困难,春节前,估计不能再为你提供生活费了。要学着勤工俭学,也是一个锻炼你能力的机会,人家邓小平在法国留学还勤工俭学呢!
父草
年农历八月初二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渐渐转凉。省城的天气似乎比乡下冷得快,不久便透出侵人肌骨的寒气来。黄健身上的衣服也渐渐抵不住这无情的寒气了。他独自坐在阶梯教室里,心不在焉地翻弄着那本《医学概论》教材。其实在盘算着口袋里所剩下的生活费,父亲共从银行贷了三千五百元,去掉二千八百元学费,共剩下700元生活费,都全部给了他。如今口袋里仅剩下五十元了。父亲在信中说不再给提供生活费,到放寒假还有两个月,别说买棉衣了,连吃饭都是问题。勤工俭学,也没有一点门路,黄健昨天和老乡们转遍了学校附近的大街小巷,连电线杆子上的招聘广告都看了,也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不是要有学历的就是要有两年以上工作经验的,根本没有兼职的工作让他碰上。现在他不知道日子怎样过下去。突然他想到黄坤,黄坤是所谓的大能人,先前曾扬言挣多少多少钱,他会不会借给一些应应急呢。他考虑再三,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拨通了黄坤的电话。黄健在电话中问黄坤能否给寄200元。黄坤答应的好好的说:“我一定给你寄。”黄健满怀希望地等了一星期也没见钱到账。希望还是如泡沫似地破灭了。面对着饥饿和寒冷,他陷入了痛苦的煎熬之中了。
黄健正在愁苦之中突然有人告诉他去101办公室去领他的一封挂号信和一包包裹。
黄健签字领出了挂号信,急切地拆开,见信瓤用透明胶布粘得严严实实,拆开透明胶布,见是一封信里夹着一张50元的钞票。信是黄庆写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哥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又跟着万大国的团去江湖飘荡了。当黄坤哥告诉咱家你没有生活费时,全家都很焦急。这50元钱是我当牌赢的,孙姑奶奶祷告了真主。万大国还没给我分文工资,仅给我买了一件军式大衣,我没舍得穿。我知道你肯定会很冷。我用包裹给你也邮了去,请注意查收。你没有钱寸步难行,我们没钱足多不去当牌,没有什么的。保重哥哥。
一腔热泪冲出了黄健的眼眶,泪眼朦胧中他似乎看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黄庆弟弟,亲爱的弟弟,把大衣给了哥哥,你穿什么呢。在艰难地生活道路上,兄弟默默地帮助着自己。他不知道如何弥补这份珍贵的手足之情。他只暗暗祝愿弟弟在险恶的江湖上处处平安,有朝一日哥哥会报答你的。
一九九九年,是中华民族建国五十周年,也是中国人民耻辱的一年。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组织对南斯拉夫狂轰滥炸,早有预谋地炸掉了我中国的大使馆。消息一传到国内,全国上下处于愤慨之中,中国政府强烈谴责疯狂的北约组织。国内各大院校学生都上街举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强烈打击美帝国主义的残酷暴行。省城医学院的学生也不例外,也都纷纷排队自发形成了游行队伍。206同学都没有参加,都呆在宿舍里自娱自乐,自卑感抹杀了他们的爱国热情。206宿舍里,“野狼”们有的在下棋;有的在打扑克;有的在听半导体;有的戴着耳机口里哼哼着跑调的歌曲。黄健正坐在床上聆听着收音机中主持人对世界新闻的详细报道。突然有人叫道:“黄健,黄健。”黄健下床开门见是赖禾月正手捧照相机“啪”的一声伴随着一道闪光,拍了一张照片。黄健还没回过神来,赖禾月已关掉相机咯咯地笑开了说道:“去总校不?总校门口正在游行呢!可热闹了。”
“那好吧!我穿上衣服,刚才我裤子还没提好你就拍了,白浪费一张胶片。”黄健回到床上说。
“为什么,不就是一张胶片,这样才能给你照一张具有自然风采的照片啊!”赖禾月停止笑声道。
“欧阳俐去不去?要不咱仨去吧。”
“她呀?她不会去吧!”赖禾月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黄健看出了她的不悦所以说:“那算了,咱骑单车去。”
于是赖禾月坐在单车的后座上,黄健蹬着自行车一路往总校驶来。只见总校的门口排了一条长龙似的游行队伍。医学院、工业学院两大院校的学生队伍联合在一起了。学生们有的用红墨水染红了面部;有的胸口挂着纸壳牌子像个刑犯,但上面写的是“血债血还”。他们的表情却充满了愤怒,一路高呼:强烈反对美帝国主义的暴行。队伍缓缓地前行,黄健牵着自行车让赖禾月快拍照。赖禾月把镜头对准队伍连拍了两张。
“你看通知了没有?”赖禾月在后座上说,“学校要求要身份证才能参加考试。学校要求一月内每个人都必须把身份证办了,否则无权报考。”
“那还真麻烦,我没有身份证。我们那里办一张身份证要三个月呢!一个月怎么能办成呢!”
“我也没有,我不想办了,不打算报考了,考了两门两门都不过。没有信心了。”
“不考怎么办?”
“我打算打工去。”
“那你走了,咱怎么在一起玩啊!”
“我就在这座城市里找工作,还可以再见面啊!”
黄健回到学校,见学校公告栏里的确要求办身份证报考。他马上给黄坤拨了电话,让他转告父亲想尽一切办法在一个月内把身份证办出来,否则就耽误考试了。他又照了大头像以挂号信邮到了家去。
半月后的一个中午,黄健正在午觉中,突然电话铃响,张子强接了电话。叫道:“黄健你的电话。”黄健非常的诧异,是谁能给打电话呢!他下床接过张子强手中的话筒:“喂,哪位?”
“我是你的爸爸,我现在到省城了,给你送身份证呢!你来接我吧!”话筒那端传来黄福超的声音。
“大大啊!你现在具体在哪个位置我去接你。”
“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在北阴路上,我是在一家小卖店用的公用电话,让老板告诉你。”
黄健听着是一个陌生老人的声音,显然是小卖店的老板了:“你爸在北阴路131号,他老了,找不到你那里,你来接他吧。”
黄健是知道这个位置的,因为分校正是北阴路33号,正在这条路上,一直走就可以了。他蹬起自行车直奔北阴路131号而来。还有十米左右的距离时,他便看到了父亲。他感觉父亲确实老了许多,脑袋上方的头发都已脱落,一张饱经沧桑的面孔上一双疲倦而又浑浊的的眼睛。父亲上衣是件军装褂子,黄健记得是自己穿破不要的,父亲又拾起来穿了,父亲居然没有一件出门穿的像样衣服。父亲的手又粗又大,是一双在艰苦劳动中磨练的手,如今已是青筋裸露像一支老树根正握着一瓶喝了半瓶的无名啤酒。想起父亲昔日为自己的学业以及这个家付出的代价,此时他的心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苦痛和酸楚。
“大大,咱走吧!”黄健提起地上父亲的提包。
黄福超与小卖店老板打了招呼便坐在了儿子自行车的后座上说:“我下来车口干舌燥,我一问一瓶可口可乐要三块,啤酒要一块七,就不如喝啤酒合算了。”
“大大,把身份证邮来不行吗?坐车多辛苦啊!”
“唉!别提了,镇派出所说你邮来的大头像不合格。让你再邮时间又来不及。托你孔大爷,直接去地区办的,还算顺利只给那地区户籍员带了一提包花生。拿到身份证,一想邮寄路上还要耽误时间,怕误事。我见有通往省城的汽车还是一位客。我便上车直接给你送这里来了。”
父子两个到达分校大门口时,黄健考虑父亲还没有吃饭,便领父亲在大门南旁的一家餐馆给父亲要了一份面条。黄福超吃完面条,夜幕已经降临了。省城的夜景令人眼花缭乱,两人穿过摆地摊的小夜市,黄福超坐车的难受味还没有退尽,很想吃个桔子或者西红柿变变胃口。父子俩终于在一家水果摊前停了下来。黄福超边买桔子边说:“有件事要问问你,你娘也很心急。”
“大大什么事,快说啊!”
“你在学校谈恋爱了没有啊?”
“没有,怎么了?”
“你孔大爷的意思是想把你和孔荷的婚事定下来,你娘没给他吐口。”
黄健叹了口气说:“不知孔妹妹本人的意见如何。这时代哪还有包办婚姻的?”
“你孔大爷说,到暑假孔荷就毕业了,她那学校也不分配。到时候你回家一趟,两人好好的聊一聊。一切由您俩定。”
省城的天空布满了阴霾的云气。灰白的太阳在昏暗的云层里放射出惨淡的光线来。黄健和欧阳俐又相约来到了分校的露天楼顶上。欧阳俐穿着蓝色的长裙,像朵出水的芙蓉。
“健哥哥,明天我和赖禾月就离校了,今天咱可能是最后一面了。”欧阳俐眼里像往常一样依然旋转着晶莹的泪水,就是比往常多了一些,且声音也极像孔荷,温柔地如绵绵细雨。
“妹妹原来是和我道别的,禾月怎么没来?怎么那么快就走?”黄健被这一突然的告别,被击的心痛欲裂,原来缘分真的那么有限。
“他说她承受不了离别的痛苦,怕止不住眼泪。不忍心来见你。健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秘密?妹妹快告诉我。”
“唉,算了。还是不告诉你好。”
“死丫头,怎么又不告诉我了?”
“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你难道感觉不出来,还用俺告诉你?”欧阳俐说着走下楼去。
黄健没有追赶她。而是独自在天楼上,眺望着远处白茫茫的雾中的建筑物陷入了沉思,他明白欧阳俐欲说还休的意思。直到夜幕降临,黄健才打算下楼回宿舍。走到楼梯口突然碰见了赖禾月,她没有停下来也没给黄健打招呼,而是匆匆上楼而去。但黄健还是看清了她哭红的眼睛和没有干掉的泪痕。也许欧阳俐说的没有错,赖禾月真的和自己不忍心当面道别,而是在哪个地方偷偷的哭了。回到宿舍他的心也感到隐隐作痛。
第二天上午,黄健还在宿舍,赖禾月还是敲门找了黄健。她把一把精致的雨伞送给了黄健说:“本来是不打算和你当面道别的,还是没忍住。下午我就离校了,没别的礼物送你,请收下这把小伞吧!还有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她说完一串泪水还是冲出了她的眼眶。
“什么事?”黄健双手接住小伞问道。
“能抱我一下吗?”
黄健摊开双臂把她拦在了怀里,赖禾月趴在他的肩膀上,不禁失声痛哭。他感到那温湿的液体浸入了他的衣内……
黄健拿着小伞转回宿舍。王锦寿说:“那个和你抱在一起缠绵的妞送给你的?你们真浪漫,伞象征爱情哦。”
“怎么可能呢!”黄健心神不定地回答着他。
“爱情就像一把伞,只能放下两个人,若再进来一个,就必须有一个挨淋了。”
“你说的还挺经典,从哪里看来的。我看‘伞’与‘散’同音,应该是散的意思吧!”黄健说着匆匆走出门外,他知道赖禾月与欧阳俐下午就离校了,他打算马上到街上买件回送的礼物送给她们。他想不起来买什么,也不知道她们的爱好。他见马路旁有个书摊,其中有一本高尔基的自传题小说《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离书摊附近又有一家卖精制艺术品的,是用七彩贝壳组集的各种船啊鸟鱼什么的。其中有一只小鸟非常的精致。他买了下来书和小鸟便匆匆来到赖禾月的宿舍,赖禾月正在整理行李,他把小说递给她说:“这本书无论你喜不喜欢都收下吧!
赖禾月接住礼物有些激动和欣喜。
“欧阳俐呢?”黄健问。
“她出去了,怎么了?”赖禾月一听到黄健提欧阳俐,脸上的那丝欣喜立刻消失了。
“哦,麻烦你把这个贝壳小鸟转交给她。”
“转交给她?送给她的?”赖禾月接住贝壳小鸟似乎很惊奇,惊奇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妒忌。她哀怨地望了黄健一眼,不再说话。
“野狼谷”的舍友们没有人再去上课了。阶梯教室里听课的学生已寥寥无几。宿舍里宁春宇与王锦寿下着象棋;钱大成摆弄着那部须拨卡号和密码的201电话机;黄健和其他人都躺在床上听着半导体里经济台主持人陶真的甜美播音。
“太好了,这电话我换了一股线直拨都通了。”钱大成突然叫道。
“真的吗?”大伙都被震惊了。
这201电话真的可以直拨了,于是206每个人都排号打起了了电话。这部电话机昼夜没有一点闲空一直占着线。大家实在没电话打了就拨声讯台。这可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一旦电话局追究下来谁也赔不起。宿舍长宁春宇说:“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能让外宿舍人知道了。电话不用了就把电话线扯了,一旦出事大家都倒霉。”当然大家都严守如瓶。
赖禾月和欧阳俐走后,黄健随着舍友们在“打电话”的蹉跎中又过了的两星期。这天有人敲门,宁春宇让钱大成扣上电话再去开门。钱大成开门后回头说:“黄健黄同志有人找。”
黄健下床走出门外见是赖禾月。
“你怎么来了?”黄健惊讶地问。
“我怎么就不能来?来看看你不欢迎吗?”赖禾月的话好像有点火药味。
“欢迎,当然欢迎。”黄健说着把她请进了宿舍对面的教室里,两人对面坐了下来。
“你现在没离开省城吧?”
“没离开,我和你俐妹妹都在同一家厂里干电焊呢。”
“电焊那玩意对眼睛不好。”
“是的,没办法。”赖禾月说着拿出一卷画似的东西说,“你俐妹妹送给你的,她说让你看看,要是看不出什么,她说就不理你了。”
“好吧!”黄健说着摊开了画,见是一幅艺术画,街头艺人常常当场就能画出来,立等可取。
“没看出什么啊?”黄健喃喃地说。
“真让人失望,你仔细看一下是不是你的名字啊!你俐妹妹是不是很良苦用心?”赖禾月终于忍不住地说。
黄健才恍然大悟,的确是五颜六色的花木虫鸟组成了“黄健”两字。他见赖禾月正凝视着他的表情,他故作不以为然地放在了一边。心里早已激动万分。
“晚上一起去看录像吧?我请客,我们通宵。”黄健邀请她说。
“我不去。”赖禾月拒绝道。
“为什么?”
“那里净放一些乱七八糟的片子,俺是个姑娘呢!再说我和你什么关系啊!我不会和一个关系不明确的男人去看录像。别人见了,还以为是情侣呢!俺连男朋友都不好找了。”
“你想的还挺周全,不去算了。你厂里有没有电话?”
“有,我给你写下来。”赖禾月说着,撕了一张报纸角写了下来给了黄健,便匆匆告辞了,黄健没再挽留。
黄健回到宿舍又继续了虚度光阴的生活。他听声讯台中的小姐说,可以在交通广播台中为朋友电话点播歌曲,他马上拨通了那部直拨电话给欧阳俐点播了一首《祝你平安》并祝她天天快乐幸福。
电波在城市的上空回荡,欧阳俐没有听到却送到了赖禾月耳朵里,赖禾月手里拿着饭缸打算去吃饭,突然宿舍里半导体里传来了黄健为欧阳俐点播的歌曲。而黄健只字未提她的名字。她狠狠地摔了一下手中的饭缸,便上床蒙头大睡。这时,下铺舍友告诉她去办公室接电话。她问是谁的,舍友说不知道,但好像是那个黄健的。赖禾月说:“就说我不在。”
黄健的日子在百无聊赖中度过着,为了驱除孤寂,由于不知道欧阳俐的电话,每天都往赖禾月那里打几次电话,赖禾月虽然没有接,但每次来电话她都知道。内心渐渐感动起来,她认为在黄健心中还是有一定位置的,他还是在乎自己的。可是你黄健难道一点也看不出来我赖禾月的意思吗?她欧阳俐虽然俊俏一点,哪有我赖禾月对你好呢!想到这些,禁不住流下泪来。
黄健又来了电话,赖禾月这次去接了,她用充满辛辣的语气说:“还又给我打电话,有时间给你那俐妹妹点播歌曲啊!”
“欧阳俐现在怎么样?我一直没有和她联系过。”
“你打电话难道就是问这个?她怎么样你问她啊!我哪会知道?”赖禾月说完挂掉了电话,手扶话筒趴在那里呜呜地哭起来。此时办公室里没有人,因为老板和老板娘都回家了,满腔的委屈才能在这里尽情地发泄着。
黄健放下充满忙音的话筒,不知道这免费的电话给谁打。他百无聊赖地躺下来。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听到对方说:“你是健哥哥,我听出来了,我是欧阳俐,我在大石桥呢!你来接我,好吗?”
黄健说:“好的,妹妹,我马上骑车去接你。”
大石桥是本市比较繁华的地方,那里时时是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立交桥下四通八达,红绿灯交替闪烁。交警们不停地指挥着交通。黄健扶着自行车在桥头四下张望,他终于看到了欧阳俐,她以前娇嫩的脸庞失去了光彩;美丽的大眼睛显得却暗淡失色,整个人都无比的憔悴。
“久等了,俐妹妹。”黄健上前提起欧阳俐的行李放在自行车的后背上说。他很想握住欧阳俐的手,也好想把她搂到怀里好好的亲亲,但没有。
“谢谢你健哥哥,我等了还不到十分钟。你来的挺快的,电焊我干不了,我的眼都被打的看不见了,脸也被烤的发痛。”欧阳俐有些凄然。
“俐妹妹咱先回学校,回头再为工作想办法。”黄健推着自行车,欧阳俐扶着行李一路回学校来。回到学校,黄健仍然把欧阳俐安排在宿舍里对面教室里休息。“健哥哥,你能好好的陪陪我吗?我现在失落的心情很需要你。”欧阳俐充满泪水的眼睛充满了渴望和祈求。黄健还没来得及回答,这时走廊里钱大成告诉他有电话。“俐妹妹等等我去接电话。”黄健说着便回了宿舍,拿起话筒。他听到了弟弟黄庆的声音:“是哥哥吧?”
“是我,弟弟你在哪里?”黄健都有些激动地流泪了。没想到许久没见的弟弟居然打来了电话。
“我跟万大国的团在一家大队部住下了,这里有一部座机电话,没人管可随便打,我给你聊多长时间都没问题。”
“那太好了,你现在过的怎么样?”
“我又和一个叫董明英的姑娘谈了恋爱。还在她家住了一夜呢,他父母都同意。遗憾的是她没有钱丽景和邓贞秀漂亮。”
“那怕什么,能会生孩子就行啊!”黄健调侃道。
黄庆明白哥哥的性格,没理睬他这句话,而是继续说:“那天她爸爸给我做了好多菜,饭桌上聊了半夜。”
“他说让他女儿什么时候嫁给你了吗?”
“他说和咱大大见一面后再商量。”
“真的很祝贺你我的弟弟。”
“对了,哥哥你在学校又谈一个吗?”
“没有。我无法放下孔荷,我爱她,今生都无法改变。”
“哥哥你太纯洁了,这样专一痴情的男人太少了。”
“谁让她是我的初恋呢!从八年前爱上她那天起,我对她的爱就无法改变了。”
“你没给她通个电话?她本人意愿如何?”
“通过一次,她说同意和我结婚,但一个条件,就是允许她心中有黄贝贝,她说无法忘掉黄贝贝。”
“你怎么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便挂掉了电话,再也没通过电话。这个条件我无法接受。”
“以我看你先答应她这个条件,等结婚后再培养感情,她有可能会淡化黄贝贝的。”
“我真的无法接受妻子心中有另一个男人。”
……
黄健与黄庆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直到话筒粘了好多手汗才结束了通话。放下话筒,他又坐在床上回味了一下与弟弟的聊天过程。突然想起来欧阳俐还在宿舍对面教室里等着呢!他推开那教室门,已人走房空,桌面上留下了一封信。
健哥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踏上归乡的列车了。健哥哥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吧!今生我都不会到省城来了,咱兄妹见面的机会几乎没有了。深深祝福你健哥哥,愿你在以后的人生的路上幸福、快乐、健康。
有件事告诉你,现在给你说虽然没有什么意义了,但给你说了,我今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还记得在天楼上我没告诉你的那个秘密吗?其实也很简单就三个字:“我爱你。”这些天的相处我爱你爱的无法自拔,可是小月也爱你,你知道吗?她爱你爱得更很。为了我和她的友谊,我必须退出,希望你好好地爱小月,别辜负了她一颗心,也希望你能走在一起且踏进婚姻的殿堂,妹妹会在遥远的故乡向你们深深地祝福。
再见,健哥哥。吻你。
妹妹:欧阳俐
X月X日
黄健看完信不禁愕然了,俐妹妹就这样与自己告别了?
从在总校的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分别,二年的相处犹如一场梦幻。她的家乡在遥远的湖南对此犹如天涯阻隔,今生还能有几度相逢?黄健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由自主地滴在这封具有娟秀字迹的信笺上。多么单纯、纯洁的女孩子,居然为了友谊甘愿放弃自己的爱,他又突然感觉有点可笑。幼稚的女孩子哪能知道,我黄健今生只爱孔荷一人,你们两个的爱,我都不能接受。
在黄健在宿舍对面的教室里看欧阳俐的信时,206宿舍却发生了一场劫难。四五个手持木棒的家伙冲进了206宿舍,见人就打。以宿舍长宁春宇为首的全体成员奋起反抗。木棒的敲打声像闷雷一样在206宿舍持续了有5分钟,四五个家伙才甩门而去。战局很悲惨,宿舍长头上冒了血;王锦寿的眼睛被打黑;其余的也都不同程度的负伤了。黄健敲门没有开,宿舍里传来声音:“是谁。”黄健说:“黄健。”门才打开了。接下来几天,大家都是草木皆兵,生怕那些家伙来个回马枪。就是本宿舍的人敲门也都要自报家门,确定是谁后才能开门。黄健后来才明白,是因为宁春宇爱的女人王米米。王米米当初并不接受宁春宇的爱,而是想接受来打人的家伙中一个叫杜永凡的爱。但又耐不住宁春宇的一片痴情和死缠硬磨,最终与宁春宇走到了一起。杜永凡哪能咽下这口气,他听说整个206都是和宁春宇团结在一起的,于是他带领铁哥们进了206见人就打,扬言要血洗206。黄健在对面的教室里看信,侥幸躲过了这一劫。总校立即调查这次事件,处理结果很简单,开除了以杜永凡为首的几个家伙。王米米便放心与宁春宇恋爱了。宁春宇租了民房,从宿舍搬了出去与王米米正式同居;其他舍友也都纷纷三人一伙两人一组租了民房。黄健与老乡田佳军合租了一间。206解体了。
黄健徘徊在宿舍门口的走廊里,这里一切马上将变成回忆了。百多名莘莘学子们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所大学,无所谓毕业无所谓结业,而是静悄悄地脱离!他们不知不觉中面对的已经是社会了,他们也为自己的前程而奔波了。他们的命运如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没有学历没有技术,只有一点皮毛的专业知识在社会上根本不堪一击。他们明白自己和那建筑工地上的民工没有什么两样,甚至不如民工,民工起码不欠父母一笔养育之外的学费。老子有钱有势的还好点,老子是农民或下岗工人的那就糟糕了。好多在省城挣扎不下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回老家。他们的大学,邻居门羡慕仰视的所谓名牌大学对他们来说都是黄粱一梦了。对于黄健来说更是像从肥皂泡上重重栽在地上。二年来他在家人的共同合作下,为他自己营造了一个让他喘不过气来的虚伪空间。他像一只孤雁在这座充满汽油味的省城苦苦地挣扎。他无颜回黄家坪,也不想听到村里人假惺惺地且是讽刺的声音叫他“大学生”。
这天,黄健正在出租房里边看书边听收音机里评书《朱元璋演义》,他只能暂时沉醉在这种娱乐中苟且偷安。突然有人敲门,他开门一怔,见是赖禾月,零乱的散发,被寒风吹红了面颊的脸,一件暗红的棉袄。手里提着一包打火机,估计是在沿街推销呢!
“小月啊!你怎么知道我住的地方?”黄健惊奇的问。
“我不会从别人那里打听啊!”
“快到炉子跟前暖和一下吧!”
“你这里挺暖和的啊!”
“你不是干电焊了,怎么卖起打火机了?”
“电焊把脸都烤焦了,不卖打火机,还干什么?”赖禾月说着坐在了田佳军的床上。
黄健曾听孙姑奶奶讲,2000年是人类的一大“截头”,就是末日。上一个2000年末便是洪水灭世。这一次不知道是怎样灭世。但在2000年来临之际,并未发现灭世的迹象来。但有一个“千年虫”成了人类共同担心的问题。然而在1999年12月31日零点也没见有不平静的事发生,银行的电脑系统仍在正常运行,一切想象中的可怕事情均没发生,天依然蓝,街道依旧太平。就在这一年里,黄健与孔荷见面了……
黄健把孔荷搂进怀里说:“孔妹妹咱将是跨世纪夫妻了。”
“健哥哥,有好多人呢。”孔荷从黄健怀里脱出来羞涩地说,“再说这是烈士陵园,是先烈们安息的地方。在这里卿卿我我是对他们的不敬吧。”
“先烈们看着他们的后人如此的幸福恩爱,他们才高兴呢。”黄健狡辩道。
“你真贫。”孔荷拧了一下他脖子上的肉。
“孔妹妹,驻南大使馆被炸后,你们学校也游行示威了吗?”
“游是游了,我没去。我觉得这种反抗方式很无力,甚至可笑。我看着那游行的学生愤怒的表情好像是装出来的。没有强大的国力做后盾,人家动不动就会敲你一棒,就像大孩戏弄小孩似的。”
“美国人不也是赔钱、道歉了吗?好了好了,孔妹妹咱蜜月不谈国事。”黄健说着牵起孔荷的手往那片茂密的松林里走去。松林里,松叶落了厚厚的一层,走上去软软的,发出沙沙的声音。黄健禁不住仰面躺下来,仰望着蓝宝石似的天空,棉花羽似地云朵在轻轻地飘动……
两人从烈士陵园走出来时,夜已黑下来了,夜色笼罩了雄信县城。孔荷坐在黄健自行车的后座上,乘着朦胧的月色前行在县城通往黄家坪的公路上。公路上是稀少的车流,黄健更感到二人世界的精美。两人在公路边停了下来,在如水的月光下一条弯曲的羊肠土路一直通往公路南静谧的田野深处。两人沿着小路往前走,一片杨树苗林展现在他们眼前,杨树叶落了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沙沙的声响。暖暖的夜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荣辱皆忘。他们坐下来了,他们真希望时间能静止下来,让他们永远沉浸在这甜蜜的二人世界里。孔荷打开手提包拿出化妆用品,搓了丝瓜水保湿霜;描了眉;抹了淡淡的口红。
女人抹完口红,在黄健腮上吻了一下说:“健哥哥,我给你印了一个红印章。”女人又连续在黄健脸上印了几个。黄健感到女人的嘴唇凉丝丝的,痒痒的,好不舒服,几乎把他醉倒了。
黄健说:“孔妹妹,明天咱再去大众影院看一场电影,后天我就回省城了。明天在这里不见不散好不?”
“‘不见不散’这词你跟谁学的?经常给谁说啊?”孔荷突然扑哧一声笑道。
“我从书上看到的……”黄健结巴着答道。
“你在学校谈了没有?可别谈。”女人趴在黄健肩膀上柔声说道。
“哪会呢,我会爱孔妹妹一辈子的。”黄健郑重地说。
“你还会说甜言蜜语,对了,健哥哥你一说回省城,我的心就像漂到了无际大海上的一叶孤舟。我爸说先让我在那派出所工作着,待局里有了空缺,再调我到局里来。你不知道那派出所我是多不愿意待。十多号人就我是女的。男同事们的眼睛都像狼似的整天偷窥着我。我常常坐在办公桌前,望着窗外,窗外恰巧是一条幽深的公路。每天我都往公路上望着,幻想你会出现在我窗前。健哥哥我想离开派出所和到省城也和你在一起,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我的一切完全属于了你。”女人一气说了那么多,两手扶着一棵小树苗禁不住流下泪来。黄健掏出手帕为她擦泪。女人竟趴在黄健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第二天,两人都如约来到了大众影院。幽暗的剧院里,雪白宽大的银幕上全天不清场地播放着两部影片《爱情与子弹》和《纵横四海》。女人已不再注意电影的故事情节,而是偎依在男人怀里,享受着这短暂的温存。
“健哥哥,现在你觉得幸福吗?”女人突然擦了擦被吸的胀痛的嘴唇说。
“当然了,六年前从爱上你那刻起,我就一直盼望着这天……”黄健双眼凝视着女人那俊美的脸说道。
“健哥哥别忘了一段感情能给你带来多大的幸福就会给你带来多大的痛苦;能给你带来多大的快乐就会给你带来多大的悲伤……”
“对,老子的《道德经》上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是否是这个道理?”
孔荷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红楼梦》中凤姐说的好,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当散场的时候就是痛苦和悲伤到来的时候。”
“对,其实人生就是一个过程,每个人生下来那天起都注定是悲剧了,因为每个人都会死的。所以活着的时候,就应该像歌曲《最浪漫的事》那样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终有一个先老去的啊!”
“我希望你先老去,死在我的前面。”黄健平静地说。
孔荷突然用吃惊地眼神望着黄健。
黄健补充道:“你先死后把所有的思念痛苦都留给我自己,我哪舍得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上呢!”
孔荷捶了他一下,眼里突然涌出了泪水,把头埋进了他怀里。
两人从影院走出来,太阳已经偏西。黄健感觉肚子有些空,才想起还没有吃午饭。他明白孔荷也一定很饿了。于是问道:“孔妹妹,咱吃点什么饭啊?”
女人想了想说:“吃份凉皮吧!我特爱吃凉皮的。”
“那怎么行,也太简朴了吧!才一块五一份。”
“那又有什么,等你混好了,再让你请鲍鱼龙虾。”女人翘着薄薄的嘴唇笑道。
黄健只好牵着女人的手在一家凉皮摊前坐下来,要了两份凉皮。女人边吃边说:“健哥哥,你不是明天回省城吗?今晚我住你家,到时候好送你。”
“咱同居的话,孔大爷同意吗?他可是一个老传统。”
“不准说我爸爸这,谁跟你同居啊!告诉他我和黄曦住在一起。”
“那今晚上,咱就太幸福了。”黄健激动地说。
“健哥哥,我真和黄曦住在一起。如果你那样我就不去了。”女人故作生气地说。
回到家单爱英为儿子、儿媳妇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吃完饭,黄曦、单爱英和孙姑奶奶都各自回房睡觉。屋内只剩下了两人,黄健便急切地把女人抱到了里间,放到了床上。孔荷挣扎着说:“健哥哥,你怎么这样,不是说好我和黄曦住在一起吗?”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女人到洒满月光的院子里去洗衣,黄健拿起话筒,对方传来黄庆的声音:“哥哥,你与孔荷发展的怎么样了?”
“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呢!弟弟你现在过得怎么样?”黄健听到是弟弟,便激动起来。
“祝贺你哥哥,愿你们白发到老。让嫂子接电话……”
女人接过话筒,听到黄庆叫嫂子,她脸色顿时一阵绯红,平生还是第一次被叫嫂子呢!自己的少女生活即将结束了,面对自己的将是为人妻了,可是还好像生活在梦中。
第二天,女人送黄健到了雄信县城汽车站。黄健透过车窗,看见女人正向自己挥手告别,他怀疑自己是在梦中,这就是自己那个在孔春奇家借钱时第一次见面在洗衣服的小姑娘吗?是那个带自己去咖啡屋听《梁祝》的女孩吗?往日的点点滴滴的欢笑像在昨天似地在脑海里飞速运转,现在爱了八年的女人就在眼前,而且马上和自己结婚了,他顿时百感交集,眼圈也瞬间红了,女人见状也流下了泪。汽笛长鸣断人肠,女人一直到汽车在她视野里消失才回到了派出所,心中还笼罩着那绵绵的离愁。她坐在办公室桌前,打开那扇玻璃窗,夜风徐徐地迎面吹来,她理了理额前的几根乱发,眼前仍是那条幽深的公路一直通向遥远的省城。而健哥哥就在通往这座省城的途中。此时她真希望健哥哥能有什么事再折回来出现在她的窗口。女人时不时地往窗外望,心中的健哥哥一直没有折回来,而是来来往往陌生的人流,都不是自己的健哥哥。她想起古诗词“路过千帆皆不是,惟见长江水悠悠。”“君住长江头,我做长江尾,日夜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这些诗句她还能想起来,但记不清是何年代何人写的了,当年读时仅仅是读读而已,现在却亲有体会,原来思念是那样的痛苦。常言说,“痴情女子负心汉。”自己该不是那个孤灯夜下的杜十娘吧。她拉开抽屉拿出那本记载自己心迹的日记本,提笔写道:
谁在为你窗下乘月光独坐
谁在为你看幽深公路默默等候
多少个孤灯黑夜里
妹妹思念你已华发上头
亲爱的郎君呵
妹妹哪能承受得住那断人肠的离愁
女人把这缠绵诗句装进信封,投进了信箱,书信很快到达省城医学院。黄健收到后,也挥笔写了一首:
汽笛一声断人肠,
鸳鸯泪溅站台旁。
独倚楼台遥北望,
妹妹也许泪沾妆。
黄健把这一首诗装进了信封回了过去。在这座省城,他犹如一只孤弱的小燕子盘旋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很少去那个无聊的阶梯教室听课了,而是和其他的同学一样都是把自己投向了残酷的社会。出租房里伴随他的是一摞书籍和一台收音机。投完信,天已黑下来了,白天他在人才市场转了许久,简直是一无所获。人才市场上的工作人员说要交100元的费用,才能给提供各单位的招聘信息,他狠了一下心交了一百元,服务人员立刻把招聘信息文件夹提供给了他,他翻了很久,几乎都是要求本科、研究生为条件的。自己符合条件的只有一家招聘送货员的,他决定前去面试。倒了几辆公交车才到达招聘点,那里早有十多个人在等候面试了。对他们面试的是一位丑陋的豁子中年妇女,豁子妇女坐在办公室前的老板椅上,旁边还坐着一位很帅的青年。豁子抽了一口烟吐出来说道:“我们单位只用两个送货员,要求是本地户口,有单车,还须交500元的风险押金。”黄健泄气了,自己几乎没有一个条件符合,他心里骂道:“臭豁子怎么不把招聘条件公布出去,叫人白等那么长时间。”
黄健又连续几天在人才市场转悠,几乎没有一件适合自己的工作。他拖着疲劳的身躯回到了出租房,田佳军还没有回来。黑暗、孤独、无助几乎使他窒息。这个繁华的省城居然没有他的半寸立足之地。他甚至想回家种田去,就是面对黄土背朝天再苦再累心灵也踏实。然而又是多么的不现实,父母以及所有家人是绝对不允许的,他们不会接受一个大学生回家务农的现实,光街坊邻居的舆论就会让他们大失面子。所以势必要他在这座城市里苦苦挣扎,他的心是那样的无助和凄冷。他无比地思念孔妹妹,他时刻都想飞到故乡去哪怕在孔妹妹那里能得到片刻温存。在应聘送货员失败的第三天早晨他决计回家一趟了。
在派出所的孔荷从事这枯燥无味的工作更使她度日如年。女人脑中不停地翻腾着黄健的模样,以及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真希望健哥哥能展翅飞到自己身边,她好能扑在他怀里痛哭一场,诉说一下心中的苦楚和无奈。她在水管上刷完餐具来到办公室门口,刘所长突然把她叫住了:“孔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刘所长是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男人,焦黄的牙齿像玉米粒,时不时散发出一股股熏人的烟臭味。他曾在县局里工作,由于骚扰女性被下放到所里。刘所长的这个命令使女人心中猛得胆颤,但还是答应道:“我,我一会去。”
走进所长办公室,刘所长用那双色迷迷的眼神示意她坐下,女人胆战心惊地坐在那软绵绵的沙发上。刘所长却殷勤地为她泡了一杯绿茶说:“最近发现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否有什么思想包袱?”
“没有,没有,最近我有点感冒,谢谢所长关心。”女人急忙说。但把头低下躲开了那双色迷迷的眼神,不在说话。刘所长拉开抽屉拿出一件包装完好的珍珠项链来。他打开包装,把项链捏在手里,嬉皮笑脸地说:“美人,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来我给你戴上。”
“刘所长,我不要。我男朋友给我买了。”女人摆着手拒绝道。
“真糊涂,”刘所长皱了一下眉头说,“看来你们已经上床了,唉,一朵鲜花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告诉你,六年前我们在建筑公司就同居过,怎么了?关你屁事。”
“没看出来啊!美人情欲那么强。如果你答应我一次,就一次。我给买全三金,那姓黄的家伙能做到吗?”刘所长说着就去抓孔荷的手想往自己怀里拉。
孔荷挣扎着把手抽出来,生气地说道:“刘所长请自重。你永远都别想。”说完甩门而去。
女人说着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门插好,身心疲惫地坐下来,禁不住趴在办公桌上失声痛哭起来。直到哭得流不出眼泪,她才感觉轻松了许多,她抬头再次遥望那条通往省城的幽深公路,希望心中的健哥哥能出现。这次,奇迹真的出现了,那个让他日夜思念的熟悉身影真的出现了,她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她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如果不是有同事能看到,她真想扑到健哥哥怀里不可。此时女人却静静地站在郎君面前,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黄健凝视着女人那哭红的双眸许久,说:“怎么又哭了?”同时他的泪水也落了下来,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儿就像是喝了一杯冰冷水一滴一滴地凝成热泪。
“健哥哥,咱结婚吧!”女人终于不顾同事们的在场趴在了黄健的肩膀上说道。
“结……结,是该结婚的时候了,结了婚我的心就不在漂泊了……”黄健喃喃地说,想起自己在省城艰难挣扎的情景,他的心便充满了恐惧。见到亲爱的孔妹妹,一颗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定和温暖。
“健哥哥别再离开我了好吗?咱永远在一起好吗?我离不开你了。”
“省城还得去,你辞掉派出所的工作,咱一起在省城拼搏好吗?”
孔荷郑重地点了点头说:“辞职哪是一句话的事,再说我爸还不得骂死我。咱离年关结婚还有一段时间,我想请几天假跟你到省城玩几天,刚好回来可以结婚了,行吗?”
“可以吧!”黄健思索了一下说。
一对相思鸳鸯行走在县城灯塔公园里,他们相互诉说着相思之苦。孔荷说:“健哥哥,你在这石台上等着,我去买点吃喝的。”说完一阵风似地远去了。不大功夫,女人便提了满满一方便袋东西。其中有两瓶“健力宝”饮料,这种饮料,黄健还是平生第一次喝。因为对黄健的家庭条件来说是可欲不可求的。女人看着亲爱的人,甜蜜地喝着饮料她心里也像灌了蜜。
到了家,黄健指着孔荷对黄曦说:“黄曦你这个妮子就不知道给你嫂子问好。”
黄曦笑道:“哦,忘了,亲爱的嫂子好。”
孔荷只是笑,
“先叫荷姐。”单爱英手里提着一条鲤鱼说,“今天健儿、孔荷都回来了,改善一下,这条鱼还活着呢!”
黄健说:“我要亲自下厨做一道拿手的好菜,糖醋鱼,孔妹妹给我烧锅,咱夫唱妇随。”
“你还会做糖醋鱼?真是笑话。”黄曦说,“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样出丑的。一条好鱼会被你祸害掉。”
黄健压住心中对黄曦的怒火见孔荷把锅已烧热,便放上了早已切好的葱花,结果把热油溅了起来,油星飞到了孔荷胳膊上,孔荷痛的用手捂上了。黄健急忙说:“怎么办,没事吧?”孔荷说:“没事,没事。你看着锅里。”黄曦却笑得前仰后合。黄健又放碎姜,又放鱼,放酱油和醋。最后加黑糖。黄曦叫道:“放那么多糖把人甜死啊!”
黄健再也忍无可忍骂道:“小熊妮子,给我滚的远远的,真是一个差心眼子的货。”
黄曦被骂了一顿,无趣地走出厨房门外。孔荷说:“你怎么这样对待妹妹,我真害怕你以后这样对待我。”
这时黄曦又进来了,黄健正想用更难听的话说她。她先开口了:“大哥,有你的一封信,里面秘密可不少,含有个人隐私,你说我先让荷姐先看呢?还是你先看呢!你刚才是怎样对待的我,也应该知道我做哪种选择了吧?”
黄健突然一惊,心想是谁来的信呢?再不会是赖禾月或是欧阳俐吧!万一是的,她们会不会在信中又表露什么,会给孔荷带来许多误会的,孔妹妹一定会不高兴的。
黄曦接着说:“要是给你呢!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为刚才的事为我道歉,否则我就先给荷姐了。”
“好妹妹,对不起,给我吧!”黄健面有难色,只好道歉。
孔荷低头烧锅,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看来……-你的表现还……还是不诚恳,别怪我无情了,我要给荷姐了。”黄曦故意拿着腔阴阳怪气地说着,递给了孔荷。孔荷接住信并没马上看而是对黄健说:“你怕那么很,是不是内心有鬼,是哪位情妹妹来的吧?”说完才看了一下信封,见是一种很熟悉的笔迹,还是从新疆来的,又说道:“像咱哪位同学的,不过不用害怕了,是男子汉的笔迹。”
黄健从孔荷手里接过信,看了看才松了一口气说:“是王英峰的,这小子的笔迹到死我也认识。”说着他拆开了,内容如下:
社长:
还好吧?看到我的信一定很惊喜吧?虽然很久不联系,但不代表不想念。回想我们在一起读书的日子是多么的美好。我现在在万里迢迢的祖国大西北-----乌鲁木齐,与家乡的你隔着无数个大漠和戈壁滩,心却不知道多少次飞到了你身边,爱情可以过期,我们的友情却永远也不过期。还是说说我现在的情况吧!我读的是一所全乌鲁木齐最大的电子院校。上学期我还被评为系里三好学生呢!也是校报的主编,如果你有什么稿子一定给我邮来,我优先给你发表。喜事还有呢!我们的系主任决定为我申请留校执教了。这一连串的好消息,你应该为我祝贺吧!
再见吧社长,我期待着你的回信。最后祝你幸福快乐。
王英峰
2000年11月10日
黄健看着信,眼圈渐渐红了,和好朋友往日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似乎就在昨天。时光匆匆,再也回不到那美好的过去了。
第二天,黄健和孔荷便踏上了通往省城的列车。黄健凝视着车窗外的风光,火车道两旁的崇山峻岭以及片片清澈的湖水,都迅速地往后退去,这稍纵即逝的景色在他眸中迅速划过,拼力也留不下一点痕迹。女人把头埋在黄健怀里说道:“健哥哥,咱这种缠缠绵绵的日子今生能有多久啊!我嫌这幸福的时光很短暂,我真希望能让时光能停下来。我也希望你的怀抱是我幸福的终站,别是一处过往的小站。”
“不会的孔妹妹,除非你抛弃我,如果哪天你真的离开了我,我不会死但我会疯,不疯也会当和尚去。”黄健在女人耳边柔声说道。
“你当和尚,那我当尼姑去。”
列车在四个小时的颠簸中终于到达了终站,女人跟着黄健来到了出租房。黄健掏出钥匙开了门。女人见房内一片狼藉,臭袜子满地;两张床上都是放的乱七八糟的衣服和被子。女人说:“我的健哥哥啊!你和你的室友可都够呛啊!”
黄健有气无力地往床上一躺说:“干净就不是男人了。”
“哇!还有炉子和锅灶,不知你们男人能做出怎样的饭菜来。本姑娘彻底给你们归拢归拢,整理整理。”女人兴奋地说着叠好了两张床上的被子和衣服,包括田佳军的。又马不停蹄地扫了地面,最后准备整理桌子上和抽屉的东西。黄健由于坐车的劳累很快入睡了。女人正整理着抽屉的东西,突然停住了,一卷像画似的东西展现在她的眼前,她小心翼翼地摊开,是一幅艺术画,是花草虫鱼巧计天工地组合成了“黄健”两字,落款缀着妹妹欧阳俐。女人的泪水瞬间像断了线的珠子滴在这张画上。健哥哥世界里怎么冒出来一个妹妹欧阳俐呢?
到了黄昏,窗外却零零落落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啪啪的声音。黄健从梦中醒来,女人也不理他,而是坐在了田佳军的床上在默默的流泪。黄健很纳闷问道:“孔妹妹,你是怎么了?”
女人却像一团汹涌的潮水扑到了黄健怀里哭道:“健哥哥,我离不开你了,已经离不开你了……”
黄健看到了桌子上欧阳俐送的那幅画才突然恍然大悟,解释道:“孔妹妹,你想多了,这都是那女孩的一厢情愿,我和她没有什么,有也只是友谊。你要不相信我可烧掉它。”黄健说着放开女人,拿起那幅画撕碎扔进了炉子里,直到一股青烟在炉子上方升起,黄健才回到床上,流着泪说:“这样你该相信我了吧!”
女人不再哭。黄健穿鞋下楼去厕所。当他从厕所回来推开门时,眼前的一幕几乎让他惊呆了,竟然是赖禾月与孔荷并排坐在了床上。孔荷手里捧着那本相册,翻着一页一页让赖禾月看,赖禾月身穿一件深红的棉袄,一边看一边赞美道:“这都是你俩在老家照的,照的太漂亮了,真是郎才女貌。”脸上的笑容却非常的勉强和迁就。她见黄健回来了,起身说道:“我是来找田佳军的,既然他不在我就不多停留了,告辞了,祝你们幸福。”
黄健说:“外面下大了,再坐坐吧!”
“这点雨对我来说不怕什么,不坐了,我还要卖打火机呢!再见。”说着她提包走出门外。黄健送她门口,心里七上八下不是个滋味儿。他见赖禾月走到楼梯拐弯处,回头望了一眼,茫茫雨中,他还是看清了她的眼神充满了幽婉和怨恨……
赖禾月失魂落魄地行走在红旗路小区的街道上,瑟瑟的寒风夹着雨丝迎面向她吹来,暗红的棉袄同她的心一样在凄风冷雨中轻轻地飘落。幽暗的路灯下,她修长的身影在水汪汪的路面上反射着斑斓的色彩。迎面吹来的雨丝从她面颊上往下流,她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如果街上没有过往的行人,她很想蹲下来痛哭一场,上次和黄健见面时,他黄健邀请一起看录像,是拒绝了他,其实心里是多么想去。听人说男人的胃口要吊,不能让他轻易得到,否则他就不会珍惜。这次来,本来是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来表白的,没想到他身边有了女人,而且是一个美女。她没有底气能与这美女竞争下去,虽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始到末都深深地爱着黄健。雨越来越大,她的头发和棉袄都被冰冷的雨水浸透,他已不想顾这些了,倒想让这雨浇一浇,感觉才能使自己清醒下来。这位情感失意的女孩感觉心像泡在了盐水里,甚至让她窒息了,但她仍坚持在这条街上徘徊着,她甚至幻想黄健能突然跑出来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爱她,并且告诉她刚才是一场误会或者是梦幻。但久久不见黄健出来。也许是这场冷雨的浇注她的心和四肢都开始冷到了冰点,她还是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她知道离开这里,离心爱的人就更远了……
黄健送走赖禾月返回屋里,见女人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神凝视着地面,没有哭因为刚才刚流过泪,泪腺分泌不出泪液了,但长睫上沾着泪珠。对孔荷来说,一起未平又来一起,几乎把她的心击碎了。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对手,她拿出相册展示与黄健的关系,表面客气大方,其实是在暗暗宣战。对手不战而败了下去。这该死的黄健居然还那么热情的送她,这是她不想看到的。她感觉她的爱情其实是危机四起,安全系数在大大降低。
“孔妹妹,其实…和她没有什么。”黄健一进屋就解释道。但觉得又很难解释清。
“又是没什么,和这个没什么和那个没什么,和我是不是也没什么?既然你送她了回来干什么,送她就别回来跟她走!”女人大声嚷道。
“其实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难道异性之间就没有友谊了吗?”
“我对我们的未来越来越没有信心了,没结婚了就这样,结婚后你不更会玩。你知道她一进门说的什么呢!‘黄健在吗’那种兴奋,那种急切见你的表情。凭我们女人的直觉,她和你关系并不简单。”
屋内沉闷而又压抑,女人满心失落和委屈冲着胸口往上涌。女人觉得在男人身边越来越不安全。她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却感觉非常的累,包括心和身体。头也晕起来,胃里也恶心的厉害。
黄健上前扶住她说:“孔妹妹,你不舒服吗?”
“别理我,让我静一静。”孔荷说着便侧躺在床上,胳膊肘垫住了脑袋。黄健还是抢着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孔妹妹你发高烧,烫手,我背你去卫生所,楼下不远就是。”
黄健边打伞边背着女人很快到了卫生所,累的气喘吁吁,他把女人放在雪白的床上,女人躺下又昏昏入睡了。医生量了她的体温,将近40摄氏度。医生建议打吊瓶。黄健说:“那就打吧!打最好的药液。”
医生给女人打上针,女人还在迷睡中。卫生所的一台黑白电视正播放着电视剧《走出盆地》,黄健看过全集,无心再看。屋内刺鼻的中西药味混合在一起使喘不过气来。他推开玻璃门,走出门外想透透气。突然不远处赖禾月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暗红的棉袄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他的心抽成了一团。他回首望了望病床上女人还在昏睡。他跑步冲进雨中,来到赖禾月身后,说道:“小月,你怎么老在雨中淋着,会病的。”
赖禾月转身一怔,便毫不犹豫地扑进了他怀里,双手捶打着黄健的胸脯,撕心裂肺地哭道:“黄健,我爱你,我爱你,你知道吗?我生命中不能没有你,我把心给了你,快把我的心还给我,还给我,黄健你听到了吗?呜呜……呜呜……”
黄健的心好像也碎了,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说道:“小月冷静,冷静好吗?跟我回屋烤烤暖和一下,这样会病的,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我不去你那里,那里是我今生最伤心的地方。”赖禾月仍哭道。
“那你老在这里淋着,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滋味儿吗?”黄健心如刀绞地说。
赖禾月望了一眼街旁一家酒吧!说:“现在我好想喝酒,能陪我喝点吗?喝完,我俩正式分别,永远离开你的生活。”她的眼一直噙着泪水,雨水从她的发尖上滴到鼻子上,也许混合着泪水。
进了酒吧,黄健向服务员要了餐巾纸给她擦了脸上的雨水和泪水,说道:“小月,对不起。”
服务员端上来了“君子良液”,赖禾月倒了满满的两大玻璃杯子。黄健随着她端起杯子都一饮而尽。不大功夫,赖禾月已经醉倒在桌子上,黄健虽然还清醒着,但也感觉喝酒后的洒脱和随便。他被酒液夺去了读书人的矜持和冷静向服务员问道:“有没有休息的地方。”
服务员说二楼有客房。黄健便背起像烂泥似的赖禾月进了二楼客房。他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打算离开去陪妻子。赖禾月突然抱住了他的脖子说道:“黄健,黄健,我冷,真的好冷。别离开我好吗?我怕,真的好怕.......”
窗外风雨交加,客房内发生了一切不该发生的事情,尽管表上的指针仍在走动,但是这时已看不见了,他们知道,凡是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事也一定会发生在另一个身上,除此以外再不会发生别的事了;这是永恒的一切,这是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一切。他们正在享受着不该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