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尔罕 于 2022-6-6 21:31 编辑
《百年万家》第二集父辈②,我讲了中国大陆与海外隔绝三十年后,第一个写信来 寻找我们的海外亲人 是我的大伯万赓年先生。 今天我要讲,海峡两岸断绝往来四十年后,1990年终于通航了。第一个上岸 来大陆看望我们的人,是我父亲的二姐夫,我的二姑夫庄纾先生。
姐夫?姑父?哈哈那一定得先有了姐才会有姐夫的,先有了姑,才会有姑父的。
我的二姑姓万 、名华年、字菊影。 出生于清宣统元年,公元1909年2月14日,安徽怀远。
1929年南京金陵慧文中学毕业。当时家里的五六个兄弟姐妹都在上学,仅靠父亲一人教书的收入是万难支撑的。为了支持兄弟姐妹上学,二姑主动放弃自己继续升学的机会,去边远乡村教书,来支持家用,后来她还考进南京高等法院做行政工作。
对于外人来说,我这个二姑个子瘦小,五官平平,或许算不上漂亮,但她心胸博大、刚毅稳重,顾全大局,照顾家小,她的德才品行征服了一个才貌双全、正直幽默的英俊少年——庄纾先生。
庄纾先生到底有多帅?我的大堂姐万肖蘋女士在她的回忆录中这样描写的:庄纾先生真的很帅。他身材高大,体格强壮,有着棕褐色的皮肤,简直就是好莱坞影星威廉·霍尔登的中国版。也太帅啦! 1937年10月万华年女士和庄纾先生在重庆新川饭店结婚。1938年生一虎子,1944年得一千金。 关于庄纾先生个人生平,我这里有中共厦门市委党史办、集美校友总会,***文献出版社出版的——集美校友总会《校友名人录》记载: 庄纾——福建农业推广工作的先驱者。(先驱者,好伟大的评价)
庄纾,字维坦,福建晋江人。1914年出生在福建泉州。 1936年南京金陵***大学农学院毕业。
1941年,任***农复会驻闽代表。他大力推广农业技术。亲自担任农业推广总干事,开办农业推广实验区,培养了大批农业技术推广人员。 1942年,他放弃高位,主动申请到贫困的山城大田去担任集美农校校长,为国家培养农业建设人才。
1945年,日本人投降了,台湾刚刚光复,需要大量懂闽南话的农业技术人员,他立即率大批农校学生开赴海峡彼岸,为振兴台湾的农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有据可查的。 在台期间,因他的学生中有共产党人,庄纾先生因“同情共产党”入狱三年。出狱后,他依然深入农业第一线建设农场、开办农业实验区等工作,直至退休。
我的大堂姐万肖蘋女士在她的回忆录中写到: 国民党政府到台湾以后,岛上人口剧增,住房变得稀缺。万家长子万赓年先生虽在政府任职,依然找不到住房,他的五弟带着老婆孩子刚到台湾无处可栖(我爸妈),小妹乐年一家加上老母亲,大十几号人,全都挤在二姐华年家。很快,大姑父夏邦俊先生因“挖掘战后台湾黑暗面”被捕入狱,无家可归的大姑带着四个孩子来投奔,虽然家里早已挤满,二姑依然伸出温暖的双手接纳了她们。 房子小,人口多、孩子多、麻烦事自然不会少,想想这家男主人和女主人得有多么博大的爱心和包容心啊! 一年后,我的父母相继回到大陆;一年后台湾政府才给大伯万赓年先生安排了住房;小姑夫妇任职的东海大学也给安排了宿舍,三年后大姑夫出狱,大姑一家团聚。至此,万家兄弟姐妹各奔前程。 再后来大伯被委派驻意大利,一家迁往米兰;照顾老母亲的责任就落在了二姑身上。 如果说,庄纾先生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他热爱的农业推广事业,同样,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们万家的女性,万华年女士,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她的家庭,她的兄弟姐妹,献给了她爱的所有人。 1979年万华年女士,病逝于台北 ,享年70岁。
1990年,两岸终于可以自由往来了,二姑却回不来了。可她的先生二姑父庄纾先生替她回来了! 76岁的二姑父庄纾先生,从台湾飞重庆、重庆到南充市、到岳池县,看望他太太的五弟一家。二姐回不来了,五弟也看不到了(我爸1989年去世),但是庄纾先生为了这份兄弟姐妹情,为了完成太太临终前嘱托“你一定要回去找到五弟一家啊!”,他不远万里来了。
南充侨办去重庆江北机场迎接的车停在了我家楼下,我们大人小孩一哄而上,这个忙这着拿行李,那个上前去搀扶,庄先生用手轻轻一挡,满脸笑容说:谢谢。不用不用,哈哈,我才76岁!
哈哈!好灿烂的笑容,好轻松的一句“才76岁!”扫尽了他的浑身的疲惫和与在场所有人的陌生感。
除了我的母亲和我哥哥四十二年前在台湾见过庄纾先生,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面。可42年是个什么概念?当初我母亲三十出头 ,如今已变成了七十岁出头的老太太;当初我哥两岁出头,眼下已成了四十多岁的油腻大叔。唯庄先生依然英俊潇洒,光彩照人。连侨台办的同志都悄悄的说,庄先生很像我们国家的电影表演艺术家孙道临先生。哈哈,我也觉得像!
晚上,全家围坐在我母亲家的桌旁,哥哥端饭上来,庄先生一看大笑说:哈哈这个碗可以装下台湾岛啦!(那时我家用的饭碗,现在看来就是海碗)
庄先生还得意地告诉我们说,今天他下飞机进关的时候,海关人员问:先生哪里来?要去哪里?
庄先生笑笑随口答到:我从你们说的那个水深火热的地方来,到我们说的那个水深火热的地方去。
哈哈,哈哈这一幽 这一默,大家都会意笑了。
这以后,庄先生隔三差五月 就回到大陆一趟,看望他的亲人,看望他集美的老同事 老学生。 时间过得真快啊!
1993年的除夕前夜,八十岁的庄纾先生,在他儿子庄虎先生的福州家中意外跌倒,与世长辞了....(当时庄虎先生刚从台湾来福州投资办企业。我平时都叫他虎哥),
出事的那天晚上,在场的只有我,和虎哥。
2001年,我把这令人心碎的时刻写在了我在香港出版的第一本新书里《一个大陆人眼中的台商》: 看着二姑夫静静地躺在福建省立医院急诊室的抢救台上、看着七八个医护人员围着姑父七手八脚忙个不停,测血压、听心跳、脑电图、心电波、人工呼吸、最后是电击.....半小时过去了,医护人员放弃了一切抢救行动,他们开始漫不经心地收拾他们的行头,我们明白了,一起都结束了..... 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哭出声来......虎哥把我紧紧地拥在怀里,哽咽着说:别哭了,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爸爸他回家了......
在安排二姑夫后事的日子里,表哥提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温馨的“告知”: 凡来送别庄纾先生的所有老家亲人、亲朋好友、集美校友、学生老师等,我们一律只收鲜花。 虎哥叫他的福州堂弟买了一卡车的鲜花停放在家门口,方便来送别的人拿取。 送别庄先生最后的日子到了,庄纾先生静静的躺在鲜花从中,人们都深深地向这位——福建农业推广工作先驱者——庄纾先生鞠躬致敬; 我们默默的向亲爱的二姑夫告别,感谢他第一个从海外回大陆来探望失散了四十年的兄弟一家,感谢他和二姑对我们深深的爱。
接下来,虎哥的一个举动震惊了在场所有的人:虎哥在骨灰盒售卖处,出人意料的买下了两个骨灰盒!
连卖骨灰盒的人都惊讶了:先生,你确定买俩?
虎哥的堂弟也在旁边小声提醒:虎哥,您这是.....? 我也有点紧张,轻轻地拉他的衣袖:虎哥.......
虎哥没有理会我们的不安,也没理会在场所有人疑惑的眼光。 他默默的将一个盒子重重地放在我的手上,自己恭恭敬敬地捧着另一个.....
等庄先生的骨灰送出来的时候,我们和虎哥一起小心翼翼的把庄纾先生的骨灰分装在两个盒子里,一切就绪后,虎哥才对众人解释说:
我的父亲说,他一生最爱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妻子,就是我们的母亲万华年女士。父亲曾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一定要和她们俩在一起。今天我决定遵照父亲的遗愿,将父亲的骨灰,一半安放在福州,父亲的母亲身边;一半我带回台湾安放在他的妻子,我的母亲万华年女士的身边。 在场的所有人都哭了,为这位刚刚离去了的老人,为这场时代造成的永久的骨肉分离,为这样的 一份.......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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