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飞极品】楚仪｜腌制阳光

黄皮人 · 发表于 2024-7-31 05:12:30

本帖最后由清秋丽影于 2024-8-2 08:30 编辑

【推荐语】腌制阳光，好优雅的文字，老师笔下的生活细节总是那么富于诗意，那么具有情调。这一切定然源于对生活的热爱，基于对美好的追求，因为生活既需要细嚼慢咽，更需要浓墨重彩。这便是文学的本质，不是镜像般地录制，而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本篇文章紧紧抓住太阳，用苦油菜苔和野葱的生长过程、腌制程序尽情彰显太阳的美妙。尤其是对婆婆的描述，那劳动的情节、善良的人品等，更是对太阳的赞美。作者有着很厚实的文字功底，收放自如，张驰有度，描写非常简洁、生动、传神。一篇值得欣赏的佳作，力荐精品。（黄皮人）

   去冬到今春下了好几场大雪，超越了曾经下雪的记录，或许正是如此，雪停了，阳光就来得格外猛些。

   我们家背后山坡坡上的苦油菜和野葱逮着阳光就簌簌地一个劲儿往上冲，我从窗户向那边打望，山坡坡没多久就被绿油油的颜色填塞得满满的。苦油菜是最易生长繁殖的一种野菜，但凡哪一片风或哪一只鸟扔了几粒种子在哪块山坡坡，来年那里就会冷不丁地冒出绿油油的一片来。这时段，我们一家人的手都是痒痒的，弄个早饭或夜饭，那些嫩唧唧的菜苔儿、葱儿随时都被我们掐在手心，洗净、切碎，放上一撮干红辣椒，灶里塞一把柴，锅铲稀里哗啦地在锅里搅合几下，一碗鲜香脆美的野葱炒苦油菜就出锅了。若想鲜香更浓些爽些，就再拿只碗把菜碗扣上，两分钟后再揭碗食用，每吃一口那冲冲的鲜香就直入鼻头，呛得人精神一振，眼泪不自主地往外溢，立马扒一大口饭咀嚼吞咽，心里顿时热呼呼的格外舒服。

   阳光越好，吃饱了阳光的野菜再生能力就越强，今天才掐了，明天后天又从侧面发出许多新芽，任凭我们早吃晚吃，怎么吃也吃不完，那一片绿油油总是不偏不倚、不多不少地封存在我的窗户外。晚春，是属于苦油菜和野葱的季节。

   婆婆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欢，悄悄观察着每一天每个日头的细微动作，观察着苦油菜和野葱疯狂的长势，某一天，她明白她的计划可实施时，便起了个大早，拿起几只大篓去了山坡坡。

   我远远地望见婆婆的身影在那片绿色里起伏，阳光象关顾那些苦油菜和野葱一样关顾着她，但她在太阳下的影子就那么长那么大，吃饱了阳光的她不会象菜和葱一样无限再生，无限逆长。她今年七十岁，有些老了。那些篓子被绿色充实着，越来越满，婆婆俯下身子不住按压，许多阳光也被她狠狠地压挤进去，那个篓子则象个装满了食物的大肚皮，大腹便便形态丑陋。公爹帮婆婆手提肩背地将这几篓野菜弄回到院子里。

   “艰苦的年成，这些苦油菜、野葱可是我们庄稼人的救命菜，看见它们就硬想把它们收回家，晒干，做成腌菜，没菜吃的时候就是最最好的下饭菜了。”

   婆婆念叨着这些，我的听觉已经审美疲劳，而我的舌尖总是十分配合地漾起那股独特的带有阳光的酸香。第一次登婆家的门，一碗腌制的苦油菜就已惊艳了我的味蕾。婆婆噙着眼泪看我吃了一碗又一碗，悄悄对老公说：“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去割点肉。家里就只有腌菜，她也吃得那么高兴。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你一定要对她好啊。”因我，婆婆对于每年腌制野菜有了更高的站位和心得，凡我爱吃的，她必尽心竭力。

   我们家院子很宽，能够容纳三十只鸡、二十只鸭、两条狗、三只猫在院子里自由活动，阳光和它们一样一年四季也总爱在院子里撒欢。腌制野菜的日子里，鸡、鸭被取消了在院子闲逛的特权，狗被系在仓边，猫踮着脚正想到院子打望时，被婆婆一句呵斥就跳上了屋顶。婆婆执起竹扫帚满院子过细地清扫了一遍，再扯起水管子冲得院子里的水泥地放光，连院子的水泥围栏也冲了一遍又一遍。待到院子打扫干净，我们就巴望着太阳厚厚地积到院子里来，这全是太阳的用武之地了。接下来就是清洗那些野菜，苦油菜苔比较好整，麻烦的是那些野葱，要先掐去葱的须根择去黄叶，还要一遍一遍地洗净泥土，那么几大篓野菜光洗就花了个把小时。十一点钟的太阳慢慢挂在我们院子顶上，圆滚滚的脸火热地俯瞰着我们的院子，像在说：“管够啊。”

   “这里，摊开点。”婆婆指挥着公爹，将菜苔整整齐齐地摊在院里的水泥地上，将那些生得老长的野葱掸到了院子的围栏上，他们象在认真书写田子格，不一会就将整个院子写满绿色。准备就绪的野菜们开始拼命地吸食阳光，不管身在何处，它们对阳光的喜爱总保持专一的态度。院子里弥漫着野菜和阳光混杂的香味，眯着眼，可以看见一缕缕的香气慢慢升腾。倘若日日天晴，几天后，吃饱阳光后的野菜内敛成轻薄的纸片，但弹性十足，婆婆将刀磨得亮亮的，费了两天的功夫切碎它们，边切边将切好的野菜拿塑料袋密封好，省得同时被切碎的阳光偷偷溜走。等一切碎片化后，再将野葱和苦油菜拌合均匀，放适量盐，就可放入坛子里腌制了。

   我心心念念地记挂着那几坛新腌制的野菜，婆婆总是笑盈盈地告诉我，还过些日子腌菜就熟了，就等你来开坛。其实只要我哪天有空去乡下，那一天准就是新腌制的野菜开坛的日子。婆婆见了我就会喜滋滋地说：“腌菜刚好今天熟了，你来得正好，你要多吃几碗饭啊。”当然，这时候的饭桌上绝不止一碗腌菜，鸡鸭鱼肉占据了桌子的居中位置，那碗腌菜只是低调的摆在边上，它袅袅散发出的阳光的味道早已被我的嗅觉识破，那是被腌制过的阳光的味道，我实在太喜欢。

   吃上一口，酸里藏着香，香里流着鲜，阳光发散的方式也更地道，一个饱嗝都是一大坨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