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就得进行最后的彩排了，这下白萍只得搁置了自己的计划。她被一群姐妹吆喝着推选出来，表演花鼓戏《刘海砍樵》中的片段。
厂庆要举办联欢活动，消息早在全厂传开了，都要参加演出比赛，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争取夺得个出色表演赢来一面锦旗。
枣红色帷幕徐徐拉开后，能工巧匠们轮番登台上阵。表演者使出了浑身解数，拿出了最好的看家本领。诗朗诵，小合唱，群口相声，广场舞，二胡和手风琴演奏等，换来一片暴风雨般的掌声。
帷幕在片刻安静后再次拉开，轮到白萍代表5车间登台了。
说句实话，她有点不安甚至有点慌乱。这个不安与慌乱的心情，来自压在她心底的那块石头，但她很快地克制了这糟糕的情绪。
欢快的鼓点和唢呐声响了起来，白萍做好了扮相身穿古装戏服，扭着窈窕身段一亮相在舞台，顿时吸引了台下观众席上的目光。她的眼神透着灵动与俏皮，在与“刘海”的演员的互动中，她步伐轻盈，身姿婀娜，将胡大姐的活泼与热情表演得自然贴切。
“啪啪啪啪啪——”观众席上再度响起了激情荡漾的掌声。
走下舞台的台阶后，白萍被5车间姑娘们围成了一团，欢快地拥了起来。突然，吴主管捧着鲜花的身影，出现在台下转角处。白萍忽而灵机一动，赶忙搂着几个姑娘跑开了，借此躲开了他的纠缠。
5车间的青年女工不太多，大伙说到白萍，都叫她萍儿。她的模样长得清秀大方，说话语气柔和，举止显得朴实无华。年轻男员工对她自然是格外的热情，还有那个缠着她献花的焊接工艺吴主管。
白萍和姐妹们是处得来的，尤其是同一宿舍的闺蜜，两个人相处时更是无话不说。对于那些年轻男员工的热烈眼神，她并不是特别上心，仅是浅浅一笑表示了回应，然后仍然沉迷于她的想象王国。
白萍的心思用得最多的地方，自然是09号自动焊机工作台。她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目光，一眼不眨地投向移动出来的焊缝。她的神态像一位老农细心拾掇田野庄稼，只盼望着到了丰收季节谷粒满仓。
一旦焊缝像一条银色项链呈现出来后，旁边就会传来几声嘿嘿的声音，分明是从一旁的吴主管嘴里发出来的。这声音咋听起来像对活儿好的赞许，但他的那种怪异眼色又分明意味着别有用心。
白萍做出的活儿这么出色，其实在表演上也很有天分。这得益于白萍在读技校时的观摩演习，算得上是文艺活跃分子。在参与学校的许多活动中，少不了白萍出场露一手。只是招聘进入工厂后，白昼倒班作业线生产，日渐疏远了她参与出演的机会。
再说中年的吴主管，他是“老字号”员工了。靠着那点早期的学历，嘴皮子又来得顺溜，总算获得了一点身份。他压根儿没料到，360来人的工间，居然也是藏龙卧虎之地。
像白萍这样手艺不错又长相乖致的姑娘，还真是一个宝贝人物。吴主管自然不会放过一切时机，当从白萍身边经过的时候，艳羡的目光不免要停留许久。
他稍微年轻的时候，追过不少姑娘。可姑娘们见他脚踩两只船，都对他侧目而视，或者借故躲开。有那不知深浅的姑娘，被他缠上后戏玩了一阵就甩掉了。
后来听说，这姑娘患上了抑郁症，上不得班了，被送进了市精神病院里。这桩事儿传了一阵，但很快被忙碌遮盖掉了。
失败的婚姻再次沾上吴主管，眼下在爱情的空窗期待着。仓管员老婆受不了他花花肠子的做派，借着纷纷扬扬的传闻，早就跟他吵闹着离婚了。
白萍的姿态让吴主管想入非非，那颗骚动的心开始蠢蠢欲动。他不时暗自发出感叹，这个来自山乡的漂亮妞，还不是手到擒来。他心眼儿顿时活络起来，卖弄花招的好戏，对他来说熟门熟路。
在和老婆打冷战之际，吴主管对白萍的举动格外上心，时常借查看焊缝的机会，与盯着焊机头的白萍搭话。他夸她做的焊缝超级漂亮，像极了她光润的皮肤。他还对白萍许愿说，到了年底工厂被评生产标兵，他包管叫她稳坐钓鱼台。
白萍对吴主管的甜言蜜语并不在意，像是一阵风吹过，只顾着默默地盯着工作台上的活计。到了下班时分，员工们大多离开了，吴主管开始了地下活动。他闪躲在角落里等待着白萍，待她吟唱着花鼓戏唱腔走近了，他就像巧遇一样，几步上前献上一支花朵，邀她下馆子或看电影。再不就去舞厅跳上一支舞，送她一些精巧的小饰品。
白萍感到困扰又是纠结，她对面前的吴主管一口气说道：吴主管，谢谢你的好意。我只想锻炼自己，没心思考虑其他。再说我家负担挺重的，需要我多挣些钱寄回去，哪有条件谈啥恋爱哩？
吴主管当然听不进这些话，以为自己还是缺少表现力。听了白萍手头上缺钱，当场掏出皮夹子，拿出5百元钞票，一把递了过去。他有点诚意地说，萍儿，拿去吧。这钱算先借上的，还不还没关系。白萍见他突然递上一把现金，吓得慌忙连连摆手。吴主管的脸色出现了尴尬，白萍只得故意装作要小解，扭身一把撒腿跑开了。这一下气得吴主管皱起了眉头，用力地抿紧了嘴皮，瞧着她的身影跑远了。
吴主管很快改变了主意，换了别的路子，来了个曲线“救国”。
一天，白萍收到爹妈老年机电话，说多寄了1千元。怎么会呢？自己只寄了1千元，这多寄的钱一定别有来头。她很快明白这钱来自哪里，爹妈答应了她先留下来，吩咐她要把生活搞好点。次月领到工资后，白萍在车间叫住了吴主管，当着全班姐妹的面，拿出1千元一把递给了他，大声说，你给我的1千元，现在退给你了。希望你往后不要随便献殷勤，我们都是有面子的人，相信你会做得到的。
白萍的这番明确表态，叫吴主管听了，张着嘴无以言对，内心深处却是恼火不已，一串“呵呵”的假笑之后，故意招招手走开了。
时间到了最后一季度，有一场最后的突击生产。像往常一样，白萍认真做完定额的任务，还额外完成了焊接工件。是下班时候了，她收拾好了准备就走。不远处传来了熊检验的叫喊：白萍，你过来！
这声音在安静下来的车间里，显得十分响亮而刺耳。白萍不觉打了一个愣怔，对他的大声吆喝感到不可思议，莫名其妙，猜疑地犹豫了一下。
不过片刻犹豫了之后，她还是赶忙甩开步子跑了过去。
熊检验一张糙脸显得更糙，站在一些堆码起来的工件前面，好似声讨盗窃行为一般，伸出手指着，跟欠了他一堆债一样发火地嚷道：你看，这、这、这，有3道焊缝有夹渣，损耗了多少材料啊！
这怎么可能呢？白萍有些委屈地解释：每道焊缝我都盯住了的。熊检验见她不认错，还态度强硬，脸色有些难看，带着挖苦的口气嚷道：难道我还冤枉人吗？不信你自己去做检测啊！
甩下这番话后，熊检验恼火地随手一甩，气冲冲大步走开了，再也不搭理白萍。表面上他像故意耍威风，给操作者来下马威，背后是什么谁也说不定啊！
焊工们也都懂得，一旦检测到了3处夹渣，就要受到职责处罚。背着这个处罚，不单单是罚款的事，你也无法面对大家的眼光。
要是熊检验一旦发了令，你就只好唯命是听，向他曲意逢迎，竭力讨好他。不然，叫你挂着一张苦瓜脸，像一条落魄的可怜虫。白萍很是憋屈和气恼，自然不会去委曲求全，甚至没点胃口去吃饭。一种深沉而无奈的窘境，强烈地困扰在她的面前。
她不由暗自琢磨，这什么出错太不可思议。问题很明显，检测只检验员才有资格，这熊检验明显是在刁难自己啊。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他只是最近在这里做检测，几乎很少跟他碰过面，难道他诚心要在年轻女员工面前耍耍大牌吗？
白萍觉得这不单纯是耍威风的事，不觉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忽而，一个突然升起的疑问，像一团乌云腾了起来。联想到吴主管那像幽灵晃荡的身影，熊检验那像小偷一样的目光，隔三差五徘徊在她的周围，白萍突然感到问题并非寻常。
到了夜晚，白萍不觉辗转难眠。如果明天再不向熊检验低头，就只有面临处罚了。宿舍的闺蜜听得她翻身的声音，奇怪地问她，咋啦？有啥心思啊？白萍不由叹了一声，不得已说出了缘由。
闺蜜就说，好几个姑娘都受到过吴主管的猥亵，我自然也难逃劫数，连谈个爱都为难。现在你怎么打算？
白萍自然不服气，不觉抬起了身说，我要跟他斗一回！
闺蜜用力点头说，对，一定揭穿他！我和姐妹们都支持你，做你的后盾！我有个法子闷了好久，没得到实行，你不如这样……白萍听了她这个主意，觉得虽然有点儿冒险，却是挺有效的法子，不过要等待时机。
联欢结束后的次日，吴主管在路上见到白萍，一脸堆笑打招呼，萍儿，你声音挺好的，不如周末咱们唱歌去。
白萍故意地问，啥地方啊？吴主管连忙答道：喔，“夜玫瑰”，口碑很不错的。白萍有了主意，敷衍地说，加完了班再说。
吴主管一脸是笑，就说，到时再邀你咯。白萍顺口说道，我还会邀伴来的，不介意吧。这介意啥呀？要的就是热闹。
在晚上，白萍和闺蜜聊了起来。听了她的说法，闺蜜再次强调了那个化妆侦查的主意。到了这个周末，白萍临时应聘成一名女招待，活动在“夜玫瑰”酒吧，现场还真有点热闹。
到了夜晚10点钟，熊检验和吴主管悄然出现了。两人来到预定席位上坐下，相对一笑，然后相互递烟点火抽烟。一边偷瞄着女人聊着什么，一边嬉哈地笑着。接下来，两人招手叫了两杯五粮液，一个仰头大笑之后“叮当”碰了杯。
一旁的白萍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心里顿时一片透亮。
看来那个焊缝夹渣的指控，是一次针对自己而来的行为，目的直指自己拒绝了吴主管的无赖追求！真是居心不良使坏到了极处啊！没过多久，那两人扔掉了烟蒂，放下了酒杯，朝酒吧里面的舞厅走了过去。在舞厅那不方便做什么，白萍期待他们再次出现。她借故问过前台小姐，得知吴主管办了月票，断不了还会来消遣的。
狐狸的尾巴毕竟藏不住，等待的机会来到了。
车间主任在有目共睹之下，从岗位上叫走了白萍。
这一举动实属少见，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猜疑，不由感到，被主任这么不留情面叫走，准没好事!
吴主管经过白萍岗位的时候，明显露出了一种讥笑的神情。
当天的夜晚，白萍在“夜玫瑰”酒吧，终于截获了吴、熊两人的谈话。从断断续续的谈话里，渐渐泄露了策划陷害自己的诡计。
白萍预留的底牌能甩出来了。就在车间总结大会要收场时，她挺起胸膛突然走向了主席台。员工们不由大感惊讶，“啊！”地一声叫唤起来。当着大家伙的面，白萍在台桌上放了一部盒式收录机。
她简单麻利地说明了原因，接着按下收录机上的播放键。台下的职工们霎时鸦雀无声，安静地聆听着这台小小收录机的播放。
当清晰的声音从收录机逐渐播放出来后，坐在前面几排座位上的吴主管，好像坐在了针毡上，脸色霎时泛出了一片白色的霜。
从播放的声音中，员工们不难判断，这是吴主管的声音，还有一个说话声，带着地方口音，不难辨识，是车间熊检验在说话。两个说话的中心内容，大家很快归纳出来，那便是陷害女工白萍得逞。
无耻的行径暴露于大众之后，会场瞬间引起莫大轰动，顿时七嘴八舌议论一片，声讨着背叛公平践踏道德的不齿行径。
覆盖在山峰的积雪瞬间融化了，真相总算大白于天下。
厂部的惩治处罚公告新鲜出炉，张贴在了公示榜上。吴主管被一撸到底，沦为了保管员，熊检验则被记了大过。
工休时分，5车间的女工们相互邀约，兴冲冲来到公示榜前，张大眼睛阅览这份公告。
看完大快人心的公示，白萍和姐妹们不由鼓掌欢呼，雀跃不已。一下班，她们就冲向了生活区街头，在奶茶店尽情潇洒了一回。
隔天的中午，白萍从食堂吃完饭出来，一个车间姐妹瞧见了，招手叫道，萍儿！白萍赶忙跟了过去，那姐妹笑笑地说，喂，这回你可中了头等奖啦！
白萍眉头微皱，不解地说道：我又不买彩票的。
你获得高级焊接技师职称，全厂都知道了，你还想瞒着谁呀？
真的？白萍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再次问道：真的？
喂！我啥时候骗过你呀？技师证已经到车间了，快去领吧！
来到车间办公楼上，主任见了白萍招呼她坐下，又倒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面前。主任抚着手掌，笑笑地说，祝贺你呀，咱们的白技师。今天我要向你表示道歉！
幸亏我听了你对吴主管的陈述，不然的话，我武断埋没了一个无辜的人才！这要知道，首批评定为高级焊接技师，标准相当严格，包括你只有12名女工被评上，跟沙里淘金一样！
巨大的兴奋与巨大的酸楚一样，同样引来白萍夜晚的难以成眠。闺蜜去约会了，她静静地躺在单人床上，现实与回忆交织，心中波澜起伏。
只是这样的难以成眠是快慰的，是激动的，又是意外的，内心的一种复合感应。
兴奋的洋溢让她脸色泛起潮红，而酸楚的回忆则如尖利的刺，刺痛着她的心，让她感受快慰的同时，泪水也不由流了出来。
（10版改于11/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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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2 09:4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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