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李根儿 (1)落榜扶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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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荒年饿不煞手艺人，又说腰缠千贯不如身怀一技，当年乡下的后生除了务农以外多就是想学手艺，学精了一门手艺就等于找稳了一个饭碗，吃人家潮的拿人家干的，多好！


　　白鸽子总喜欢往亮处飞，好孩子总想着跟上名气大的好师傅，好师傅更愿意带到脑瓜灵的好徒弟，好徒弟能折射出好师傅的光芒，师徒间能够云衬山高相映出彩。有了一定资质的工匠们，比拼的不单是谁揽的活儿多，还有谁的徒弟多且手艺出色。毋庸置疑，带徒的实惠多多，除了提高自身名望，还有社会上的约定俗成，徒弟在学徒期间的工钱全归师傅，逢年过节表示心意的孝敬送礼那就没有期限了。因而一般人家为孩子有个好的前程，都要找一个年纪大点、技艺好点、声望高点的人拜师学艺。可应了那句有志不在年高的古话，李家圩的小木匠李根儿才十七八岁，就带了两个徒弟，叫那些手段平平嘴又不肯饶人、上了一把年纪却一个徒弟也带不上的次货儿师傅们不羡慕嫉妒恨也难呢。


　　根儿学名李根，念初中时担任班级劳动委员，除了功课出色表现积极外还有一双巧手，教室里的学桌凳坏了，他能从工具房借来家伙，敲敲打打做简单的修理，墙面上哪里有了个洞，或者门框窗台等处出现了碰撞毁损的情况，他也能用烂泥石灰做简单的修缮粉刷，很得老师同学们的欢迎，因而多次得到学校表扬，差不多每学期都被评上“五好学生”，家里墙上贴满了各种奖状。那年村里五个初中毕业生有四个被高中录取，唯独根儿名落孙山了，他心里岂止不服，简直要气炸了肺，推荐和选拔相结合，就是这么搞的？不要说别人不服，就连那被录取的四个同学在一阵欢欣鼓舞过后，自摸良心也觉得太不公道了，无论从功课成绩还是从平时表现看，怎么排队，人家李根儿即使排不上第一，也绝对不是垫底的货。


　　班主任王红兵是个代课的民办教师，主动上门做劝说安慰根儿的工作，什么社员都是向阳花、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之类，让人听得生厌到耳朵眼儿里都能长出老茧来的大话套话，天话入胡话的，他自己都觉得无趣、无聊和无味了，忽然，好似灵光一闪，王红兵讲出了不知从哪里批发来的几句很有质量的行话：李根啊，你的动手能力特别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你的右脑可能特别发育，要不，什么活到你手里怎能一看就会一做就灵的呢？天生我材必有用，也许你将来能成一个能工巧匠也说不定呢！


　　说实话，根儿虽说初中毕业，但毕竟才十四五岁少不更事，让班主任三五句似是而非的好话一绕，紧绷的脸上居然还出现了开扬的颜色；根儿老妈巧云为感谢老师上门做思想工作，还特地做了一碗糖水煮鸡蛋招待老师。


　　当时在推荐过程中，说是学校推荐意见和大队推荐意见各占一半份量，而学校意见基本上就是班主任的意见；那年大小队干部子女中没有一个是应届初中毕业生，还谈不上有谁挤占了谁的名额的情况，应该说可以相对公平一点吧，可那帮干部事不关己还也就高高挂起，又图省事说学生的学习生活等活动主要在学校，我们尊重学校的意见；哪里想到班主任对五个同学进行排名时把李根放在了末位，名额只有四个，于是，根儿落榜了。后来听说，另外几个同学的家里或者和班主任沾点亲带点故，或者请他吃饭拜托过关心，要么多少送过点东西表了意思的，王红兵儿眼睛一闭心一横就提出了如此推荐意见。要是知道是这么回事，根儿当时不要跳起来去啃他的肉？不要说请他吃糖水煮鸡蛋，就是鸡屎也要留着垩田，不可能给他吃的。


　　根儿老爸李顺是个田家的上佳把式，特别是训牛用牛的本事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任你多么冥顽不化胆敢顶人的牛，牵到手里只要他的小辫儿一扬，轻轻的一声“嚯”，蛮牛就得乖乖巧巧服服帖帖地或拉车或犁地的干活，不敢调皮。就如花子能捉毒蛇、牧民敢骑烈马一样，叫做腰间束根草绳儿，各有各的窍门儿。他听说自己儿子落榜后火冒三丈，太出乎人的意料了，跳着说要去学校问问到底咋回事，我家儿子差在哪里，发的那么多奖状是不是假的？说不清楚就揍那王红兵儿一顿。根儿妈妈巧云死命拖住不让去，吼着对他说，不要忘了你是GCD员，还是县贫协代表！有什么事可以向上级反映，不能去学校闹事的，更不要说去打人，那是犯法，懂不懂啊？


　　虽被媳妇儿硬劝住了，但李顺心里的火并没有熄灭，心里想着儿子还小呢，现在回家干嘛？要是儿子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成绩和表现太差也就算了，可问题不是那么回事嘛！不过，李顺只是觉得一时心气难平，加之孩子年龄也太小，务农也好，学手艺也罢，都还嫌嫩点儿，但照实说，他对再读那个倒头的两年高中也没有多少兴会，看看东圩西席前村后店的那么多高中毕业生，哪个不在家种田或者学手艺？现在推荐上大学靠的是老子，又不是凭脑子；有人有关系的话，初中生也有被推去上的呗。这样想想，李顺心里的气儿也就开始顺了，当然，心里又不时冒出点后悔的味儿来，自己既然有点文化又有点种田的本事，为什么要发甩那么自负呢？大家选自己当队长，推荐去做大队干部，咋就连连摇头不干不干的呢？自责过后也不发火儿也不多说啥了，想想儿子的心里很难过，孩子她妈也很不好受。反过来还劝他们母子俩说，河面再窄也有只鸭子有路水好游，老天从不断人的活路，先在生产队里做做轻工，过两年拜个好师傅学门手艺，还怕拽不上一个饭碗？


　　讲来叫人提气和来劲的是，根儿才十四五岁，俨然是个棒小伙子了，伸出的两个臂膀里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他不屑于和老头儿老太婆以及小娃们组成的三等工劳力组劳动，整天就想和强劳力一起干重体力活。队长为照顾根儿骨头还嫌嫩点儿，主要也是看能人李顺的面子，照顾安排根儿做记工员，可根儿就是不领情不愿讨巧，宁愿和成人们一起南担北挑地干。有人笑着说他是痴的，不懂便宜不识惯，少出力气又不少拿工分，换了别人还求之不得呢，真是个傻根儿！


　　李顺也很不忍心叫儿子挑重担，虽身块不小但正处于发育并未完全成熟，假如真让儿子受了内伤的话，会受害一辈子的，于是就和队长说，让儿子跟他学着养牛训牛耕田吧，队长当然同意了。这是农家的技术活儿，根儿也还就愿意干，毕竟年纪尚小骨头还嫩，整天挑重担怎么吃得消？根儿色厉内荏了，小嘴再厉害，可身体是诚实的。


　　故事的精彩往往就在于机缘的巧合。李顺带着儿子去耕田，先讲了套牛、扶犁等动作的基本要领后，就随之做示范叫儿子跟在后边看，由南朝北再掉头由北朝南走了两个来回，根儿便跃跃欲试。李顺同意了后，根儿即上去扶犁用牛开始耕田了，还别说，有模有样的，把地犁得真像那么回事。就在李顺看得暗自得意的时候，问题来了，老牛发起了脾气，尥蹶子打转，不好好拉犁。李顺奔上去“嚯”的一声叫停，老牛立即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李顺嘴里伊里哇啦的低声吼着大概只有牛能听得懂的训斥语言，他以为十有八九是老牛欺生不服儿子的使唤，于是一边安慰儿子不要胆小，说不长时间牛就会被驯服的，一边重新套好牛自己扶犁再耕着试试；可是不行，犁耙抖动，牛走得或快或慢，田耕得或深或浅，便迅速“嗡”的一声叫停了。他立即意识到不是人的问题，也不是牛的问题，而是犁铧出了问题。


　　犁铧俗称犁头，是整个犁体最关键的用来翻泥碎土的部件。犁壁和犁铧在犁体上本应是一个整体以完成犁体切土、翻土、碎土的功能。但由于犁体下部切土受力较大，磨损较快，而其上部切土受力小，磨损较慢，故将其分成两部分，上部为犁壁，下部为犁铧，以便磨损后分别更换。当年犁铧是钢铁浇注的、犁壁和犁侧板则选用由质地特别坚硬的榆树或榉树的木质材料制成。


　　把犁铧套在犁壁上，当地土话叫“蹲犁”。蹲犁的活儿看上去很简单，不要说木匠，一般人也搞得起来，把犁铧往犁壁上一套，敲敲结实就行了，哪个不会？但要命的是十个木匠就有九个以上不敢接这个活儿，为啥？蹲犁这活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好难！蹲得不灵的话，耕起田来或深或浅或左或右的，人疲牛乏效率极低。在那平衡度的掌握上一丝半毫也差不得，凭的就是那种可意会而难以言传的敏感度。有人说得神乎其神，擅长蹲犁的师傅干此活时不让别人看，尤其是不肯同行的木匠看到而偷师学艺，这个秘门儿岂能轻易示人？一招先吃遍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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