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李根儿（2）名师高徒

高研

　　                                         小木匠李根儿（2）名师高徒

　　所谓神州处处有能人，李家圩隔壁王家圩的王师傅不光木工技艺超群，还有一手蹲犁的绝活儿。王师傅年已七十大几，慈眉善目，徒弟成群，徒孙不知其数，个个手艺上佳，可是没有几个能掌握蹲犁诀窍的。不是师傅不教，可能是那些徒子徒孙们不屑学此小儿科的本事，或许其已经看到了拖拉机很快就要取代老牛耕田的趋势吧。别的木工师傅带着礼物上门求教时，他笑笑推掉礼物说，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再说空口白话也没有什么用场，你要是实心想学的话，我什么时候到哪里去蹲犁，你去看着我做，行不行啊？好好好，谢谢王师傅。就这样打着哈哈说着客客气气的胡话把人打发走，也就这样，十里八乡能蹲犁的依然独此一家，他似乎垄断了这门绝技。

　　正如人说老头儿卖糖各管各行，李顺训牛堪称一绝，但蹲犁不行，王师傅被请来后，是小皮匠钉鞋底立等可取，三斧头两凿子叮叮咚咚一阵敲，犁就蹲好了，套上牛就可以正常犁地啦。

　　按生产队的规矩，除了给王师傅这等德高望重的长者双倍报酬外，还要请老人家喝个小酒吃顿饭以示感谢和敬重。到了饭点儿上，王师傅见只有李顺和队长两人相陪，脸色似有不悦，眼光梭来梭去好像在找谁一样。队长见眼生情说，老会计托我对您打个招呼，他今天家里有事不能来陪您喝酒，呵呵。

　　嗯嗯嗯……那耕田的小伙子呢？

　　李顺立即说，在家吃饭，不叫他来，娃儿家的又不会喝酒。

　　咦？那娃儿我喜欢，又不抢嘴撂舌的，可一股子聪明劲儿就藏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哟，做起事来乔模乔样不是？

　　队长来了劲顺口就说，老李，你回去把根儿叫过来拜师——王师傅啊，您看中了他儿子？我做介绍人，您不能反悔哟！

　　哈哈……王师傅差不多要笑呛了酒，手指点着李顺说，你……你咋不告诉我根儿就是你儿子的？是不是怕我带走了，你耕田找不到接班人啊，唔？说着又哈哈哈的笑。

　　走南闯北的李顺是何等灵醒之人，岂能不知老王向来不肯轻易收徒？加之年事已高，出工帮徒弟们的忙都很少，更不要提自己带徒的事了，今天恐怕十有八九是兴之所至聊聊而已吧。但不管怎么说，队长挑了个头，老师傅还笑得那么爽心，人家既有来言，我也应该有个去语，怎能不接茬，何况也有让孩子将来学门手艺的打算？

　　队长笑着对李顺说，你拽呢，我去叫根儿来吃饭。李顺也没有阻拦队长，转头笑着对王师傅说，我们队长也是个热心的人——哎，王师傅啊，我儿子能拜您为师，是他前辈子修来的福分，说句本心话，我想等根儿再大两岁后，请您介绍给您的哪位高徒做徒弟的，您应该是做师爷爷的人啊！

　　啊，李顺兄弟，你是不肯相信我啊？

　　不……不敢，我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啊。

　　没事，这样啊，我虽然好几年不开门收徒了，但你们真有心让娃儿学的话，趁现在还算骨头硬朗，我就再带一个算关门徒弟；我不能去做的话，就委托我老二帮我带，他为人正直手艺也属上等，你们都懂的咯，娃儿称老二只叫师兄，不叫师傅，这个根儿呀，哈，我喜欢。

　　哎呀，这个……这个就太好啦，可……可这个合乎规矩吗？

　　呵呵，什么规矩？我带徒弟还要别人立规矩？老王看李顺愣在那里，又笑着说，我知道，你担心娃儿年纪偏小暂时还吃不得重吧，没事的，我教他先学基本技术，像当兵一样，骨膀子嫩点儿的，总不能一下子就扛机qiang拉大炮吧，冷水泡茶慢慢来呗……

　　队长把根儿叫来后，直接让根儿叫老王师傅，根儿含羞叫了一声师傅后立即为其倒酒、添茶、夹菜……屁颠屁颠的搞得像个真的。老王乐得山羊胡子一个劲儿的乱翘，就像人家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一样。李顺悄悄地和队长商量，是不是要请见证人写个什么文书，约日子办酒举行一个拜师仪式？老王听了后又是哈哈哈的朗笑说，不出丑啦，今天队长办的酒就算投师酒还不行啊？队长是介绍人，也是见证人，他说的话不比请人写在纸上的东西来事？我王某人认认真真讲了一世的规矩，现在带最后一个徒弟，让我就当着惯宝儿养，自由主义一回呗。一席话说得老的小的都笑了。又转过来对根儿说，根儿啊，你的队长伯伯和你老爸，啊，把你交给我做徒弟，你愿意吗？

　　爷爷，哦……不，师傅，我愿意跟您学，请您教我。根儿说着站起身深深弯腰鞠了一躬。

　　好，好……好的，老王连声说好，又说，我听你队长伯伯说你没能推荐去上高中，我心里也为你不服，可是不上高中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也不一定！凭手艺吃饭，也不丢人！你跟我学，我尽心尽意教，你认认真真学，认真地用眼睛看，用手干，特别要用脑子想，为什么是这么干，而不是那么干，知道了吗？

　　记住了，师傅！

　　就这样，口头说了，就算了数了，没有办什么投师酒写什么学徒合同；就这样，根儿跟着师傅干起了木工活儿；就这样，师傅休息的时候，就跟着二师兄去干。因受师傅委托，二师兄谈不上有任何保守而尽心尽力传授技艺，实际上，根儿跟二师兄干的时间比跟师傅干的时间要多几倍呢。因为二师兄手艺好门户上的活儿多，一年到头都忙得安排不过来，每年不到年底就要安排来年上半年几月初几是哪家建房开工、哪家准备为女儿出门打置嫁妆，又是哪家有什么活儿等着去干。

　　说实话，根儿灵巧又勤快，二师兄包括别的师兄，没有谁不喜欢的，都争着教他的本事。当然，他们是不是有讨好王老师傅的嫌疑也不得而知。就这样，根儿从师傅手里接过斧头后，年头到年尾就没有休息过几天，和那些不太揽得到活儿干的师傅们的徒弟比，一年要做比他们多几倍的活计。根儿技艺日日精进，还顺带领悟到了“蹲犁”的窍门儿，代替师傅去帮人家蹲犁无一失手，简直令人们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他没有一丝傲气，还学会了夹起尾巴低调做人。左邻右舍哪家什么水桶漏水儿、小木凳折腿儿，还是什么门窗、家具哪里毁损有了洞儿、眼儿，和他说一声，只要问题不大，总要起早带晚帮忙修补一下包您满意，不收钱，连人家的茶水都不肯喝一口，因而一时间人气爆棚，人们相互间传话说根儿的手段不错。就这样，二年时间不到，王师傅觉得可以开笼放鸟，实在没有必要箍在手里再有什么秘门儿可传，宣布根儿可以出师了。

　　根儿心里很矛盾，既想早日学成能独立门户揽活儿自个儿干，可以为家庭增加经济收入，又舍不得和师傅师兄们分开，尤其是觉得收入单独核算很有些对不起师傅；同时，也觉得自己的手艺还没有学到火候，有些活计还没跟师傅师兄学了做过，例如老式棺椁、老式镂空雕花床等从未有过染指的机会……现在宣布可以出师，他的心中是五味杂陈，整天只是卖力地干活儿，绷着脸不出一声，不见半丝欣喜。

　　王师傅对爱徒的心思了然于胸，于是对他说，根儿啊，你咋回事啊？人家孩子学徒巴不得早点出师独立门户，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师傅，不是高兴不高兴的事，您把我当成亲儿子亲孙子一样教的，师兄们都听您话，对我也是尽心尽意教的，和师兄们一起做，我就当成跟在您身边做活一样，现在就出师，我总觉得自己还嫩点儿呢！我是舍不得离开师傅您……说着泪水就要溢出的样子。

　　有点出息，好不好？王师傅说着自己都哽咽了，眼里也噙着泪花，接着动情地说，根儿啊，咱爷儿俩算有缘分，你爸是我的好朋友，是我们乡村里难得的一个能人，他虽比我小几十岁，可我都称他小兄弟的，如果把你交给你的哪位师兄带，辈分上不好算呢，这样，我才在名分上做了你的师傅。我六十多岁时生了一场病，也就是带你二十八师兄时，也主要是委托你二师兄带的，本来想把他当做关门徒弟，只是当时没有宣布。怎么说有缘分的呢？看到你我就很满意，在事实上你也没有让我失望，现在学得不错可以出师了，至于说你还觉得不足的话，那没有问题，出师后还可以学呗，要知道学无止境呀！我从十几岁开始学木工，到如今已快六十年了，在地方上也算有点名气，可自摸良心，也不是什么活儿都会做呀。老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就木器加工来说，也是发展变化的，譬如说，现在有不少人家开始用新式家具了，老一套的家伙什儿很可能会渐渐被淘汰掉，到那时咋办？只有自己做自己的师傅啦，学会了再教徒弟啊，跟不上形势的发展，哪个能保得住饭碗？娃儿呀，和你说句良心话，那时是旧时代，我师傅不肯教我什么所谓绝活儿，我教你的一点本事，都是我自己摸索着做出来的咯。

　　说到这里，老王师傅说不下去，声音很有点哽咽。

　　师傅，我理解您的意思，根儿说着还很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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