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憾事

不系之舟 · 发表于 3 天前

                                             祖父的憾事


   祖父其实离我很遥远，连他的面目我都没半点印象——祖父终老的时候，我刚满一岁，等到我懂事，祖父早就化为泥土了。

      未能与祖父沟通与交流，也许是我的一大憾事吧。

      祖父生前的一应事情，我只能一次又一次从父亲和大哥的口中得闻其详。

      祖父是独子——由祖父上溯，家中已是数代单传了。祖父八岁那年，曾祖父染病而逝，曾祖母为生活所迫，带着祖父改嫁了。继父视祖父为累赘，稍不如意就饿他的饭，不过半年光景，心气高傲的祖父就毅然独自返乡了。靠着家中一间土屋，祖父给村里的dizhu放牛牧羊过日子。八九岁的孩子一个人生活，渴了喝凉水，饿了啃地瓜，天寒地冻的夜里盖的是稻草与蓑衣……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祖父就这样过完了他的童年、少年，长大成人了。多年之后，他每每忆旧完了却总是说，日子是苦了点——苦过了之后才知道有甜嘛，没什么遗憾的。

      祖父后来能娶妻成家，是他自己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一个从远天远地逃荒出来的女子到了村里，好心人一撮合，就跟祖父一起生活了。苦水中长大的祖父既高且大，有劳力又勤快，租几亩田种着，再给富户打些短工，日子也就像那么一个样子了。几年后，我的父亲出世了，祖父的心劲就更足了。父亲最终也是一根独苗，就在他满十岁那年，祖母一病不起，医药无效，撒手而去。祖父那年四十五岁，中年丧妻自然让他是悲不自胜。好心人看祖父人品不错，不断牵线让他续弦。祖父看着自己未长成的儿子，深怕儿子受继母的恶气，最终是摇了头。

      祖父后来一再说，成了家，有了儿，妻子早逝而未再娶，也没什么遗憾的。

      日子一晃而逝，就到了解放前夕。祖父凭劳力和勤快，竟有了一点积蓄。他看不清形势，只想着家中数代无田无土无山，日子不好过，就动了买山置田的念头。结果就以极便宜的价格买下了四五亩山地两三亩水田，心里是乐滋滋的。他怎么也料不到，此举决定性地改变了他的社会成份。土改时就因他是有田有山的人，而被划定为中农。要命的就是中农这一成份，使家里的“政治背景”与“红色”隔得远了，于是父亲乃至大哥就无端失去了很多机会，比如升学、招工、提干、参军……父亲和大哥至今对此犹有怨言。

      可祖父事后老是说，有钱置办家产，本来就是好事嘛。命运要来捉弄人，我有什么办法？当年买山买田，这事我没错，有什么遗憾的？

      祖父的话要是放在当今来说多好。

      可祖父没赶上好时代，祖父一生欠缺的就是好的时代。祖父说，那些年头，日本鬼子节节入侵，占领了大半个中国，中国人成了亡国奴了。终于有一天，日本鬼子来到了我们这个地方，进了村见什么就抢什么，见什么就zaota什么，好好的一个村子，差不多给弄毁了。祖父呢，被日本鬼子给抓了，做了随军杂役，在日本鬼子的qiang刺下挑水、做饭、搬运东西……祖父心里好气好恨啊，总想冒险逃走，不再为那些mogui干事，可是仅仅是有这个念头，胆儿太小，不敢行动。祖父说，有一回，在一个他比较熟悉的地方，只有一个日本鬼子端着qiang跟在他身后，逼着他到河里去挑水。河离鬼子的驻地有很远的路，打水的地方也很偏避。祖父肩上是一根扎实的竹木扁担，两头挂着水桶。祖父说，那个押着他的日本鬼子又矮又瘦，端着qiang紧挨在他的身子后。祖父说，他一转身就可以把日本鬼子手上的“烧火棍”给摁住并夺过来，他一转身就可以猛地一把把那日本鬼子的脖子给死死地掐住，他扯起扁担一抡就可以把那日本鬼子的脑袋给劈晕……到了河边，他可以猛古丁地将那日本鬼子拦腰抱住，然后凭自己的力量将他拖到深水中按下去，将他活生生地溺死！

      可只是“说”而已，没做，为此，祖父一辈子无数次说起这事来都是痛苦万状。我能想象出祖父说起这事时的那种垂头的样子，顿足的样子，捶拍xiongfu的样子。

      祖父说，他活了一辈子，七十多岁，别的事都不遗憾，就是这事儿，让他遗憾不已，死不瞑目。

      我当然不知道祖父大限到时的情景，只是听着父亲和大哥的相关陈说时，眼里竟然止不住不停地涌出泪水。

      清明节又到了，立在祖父的坟前，祖父的憾事自然在我心里活了起来。我的祖父，我不知面目如何的祖父，除了敬你爱你之外，我能跟你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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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皮人 · 发表于前天 04:18

怀念祖父！

黄皮人 · 发表于前天 04:18

虽然很苦，但始终热爱生活！

黄皮人 · 发表于前天 04:19

清明到了，怀念亲人，文章虽短小，情真意切。

不系之舟 · 发表于前天 08:15

黄皮人发表于 2025-3-31 04:19
清明到了，怀念亲人，文章虽短小，情真意切。

拙作意义不只于此，只是借清明节令让文章收个尾。

杨慧波 · 发表于前天 09:42

作者以一个倾听者的视角，通过几个真实的事例，讲述了祖父坎坷不平的人生之路，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印象非常模糊的祖父深深的敬佩和怀念。祖父的一生饱经沧桑，但每每遇到挫折，都能够以坚强不屈的精神和乐观向上的态度勇敢面对，度过一个个令人难以抵御的难关。文章结构严谨有序而又完整紧凑，以插叙的手法，回忆祖父的几件轶事。每讲完一个故事，后面都有祖父对这件事情的积极感慨，表现了祖父虽一生坎坷，但仍然没有忘记热爱生活、没有忘记在苦难中努力挣扎的美好品质，这是千千万万祖父这种年龄劳动者美好形象的典型代表。而结尾与开头的互相照应，更是深化了主题，让文章主旨更加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