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鸭子的一些往事

不系之舟 · 发表于昨天 08:41

                                                   有关鸭子的一些往事

   同事间摆龙门阵，从锅碗瓢盆到柴米油盐酱醋茶，最后谈起了鸭子。说是现今市场上卖的鸭肉真次，放锅里一炒，直冒水，油脂也多，吃起来比记忆中的味道不知差了多远，搞不清这里头出了什么鬼。
   我说，什么鬼？时间不够、用料有别、火候未到呗。我是乡下土生土长的，小时候跟所有的乡下孩子一样，不可能不当“鸭倌”。当年的鸭子没有三四个月出不了栏，现在的鸭子都是“速成班”出来的，从鸭蛋到鸭肉，不到两个月的光景，而且全是喂含添加剂的饲料，实行大规模圈养，哪像我们那时养的鸭子吃的是杂食，且山上、河里、稻田……到处放养？
      大家就不约而同的哦了一声，像是明白了一个艰深的哲学命题似的。旋即有人道：数量和质量总是一对矛盾，难以谐调的。当年哪能像如今随时吃鸭肉哇？不过我宁愿多花点钱，还是想吃那种地地道道、扎扎实实的鸭肉，可惜的是乡下放养的、吃杂食的传统鸭子市场上是越来越见得少了。
      我说是啊是啊，乡下平常人家光景好了，已不屑于去养几只鸭子来贴补家用了。更明摆着的道理是，要养出那种鸭子，如今显得成本太大了，划不来的，而且实在是麻烦不过。时移事异，谁还愿意去那样子去操劳？
   大家就像听精彩的故事一样，目光齐唰唰投向了我。
      我便敞开话匣，说起了有关鸭子的往事。
      我们小时候那会儿，乡下人家几乎都是要养些鸭子的，各家各户的鸭倌自然是上小学或刚念初中的孩子。
      鸭子刚孵出来，毛绒绒一团，可稳稳地立在手心里。农家养那么二三十只，先把它们放在一个大木盆里，喂以汤饭。一不小心被老鼠钻了空子的话，一晚上就可能被咬死、叼走好几只。
      数日之后，小鸭子嘎嘎叫着，可以稳当地走了，就用竹梢儿或小木棍拦着、赶着它们下水去。可得防着小家伙漂到激流中去，要不它们就飘洋过海，没地方去找寻了。
      小鸭子刚显出生命力来，就要多多地喂食小青蛙或蚯蚓了。这两种东西是小鸭最喜爱的吃食，吃这种食，鸭子的个儿长得最快。再说，这些食跟人的口粮不形成冲突，只要鸭倌们去捉、去挖就行了。
      我们那时候当然顾不得青蛙是不是益虫、当不当抓，蚯蚓能松土、该不该挖这些问题的，一心念着的是让鸭了吃得饱饱的，长得快快的，从开了春起侍候鸭子，弄得好端午节就能吃上鸭腿，再不济中秋节总能啃上鸭翅膀大快朵颐，过年那就更不用说了。那年月，一年到头难得见几回荤腥，设想一下，如果家里不养鸭子或养得不顺利，过年过节可就窘了。何况很多时候，家里得靠鸭屁股里的蛋蛋换油买盐呢！咱们小孩儿还有一大乐事，就是家是sha鸭子时，把鸭子的嗉囊要在手上，洗净之后憋着劲往里吹气，结果得到一个大气球！——那时的农村孩子大多就是玩这种土气球。
      因着这种种乐趣和无奈，我们在稻田扑腾着抓小青蛙，弄得满身泥水也不足惜。我们把抓到的小青蛙残忍地一串串穿在一根狗尾巴草上，兴头十足地拎着，然后一只一只取下来扔给鸭子吃，鸭子们欢快地你抢我夺，强咽硬吞，最后一只只胀得脖子歪到了后背上！也不要知吃多少青蛙，鸭子个儿就大了，身上的绒毛就变成了褐色的羽毛。
      那时的青蛙比现在多到哪儿去了，我们一放学就去抓，总是大有收获。如今哪能行？乡下的蛙声早就越来越稀了。
      挖蚯蚓喂鸭子更是寻常和必定要做的事。开了春，地气转暧，蚯蚓也就多了，肥了，而这时正是鸭子贪吃、长身的时候。磨利了一把三齿铁耙，找一个废弃的洋磁碗或竹筒儿，再拣两根小棍儿作筷子，就可以挖蚯蚓了。菜土里、田埂上、空地上都有蚯蚓栖息，泥土肥沃而松散地方更多。一耙子挖下去，把泥土翻转过来，见着蚯蚓就用筷子夹起来，放进碗里、筒里。一个人边挖边夹可以，但我们更多的是一个人挖一个人夹，这样一来效率要高得多。一家子里，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中年龄相近的两人搭伙的最为普遍。家家养鸭子，处处挖蚯蚓，山脚水边、房前屋后、河滩草地……凡是有蚯蚓的地方，往往是被铁耙掏了一遍又一遍。现在想来，我甚至觉得这中间有点类似于淘金。
      我们挖的蚓蚯有两种，一种个儿粗长，懒洋洋，笨乎乎，控出来也不怎么动弹，随便都可以夹起来；另一种个头细小，灵活好动，一挖出来它就死劲乱跳乱钻，一不留神它就钻进泥土缝隙里找不见踪影了，要夹起这种“小调皮”来，非手脚麻利不行。
   鸭子爱吃蚯蚓，其爱吃的程度甚至于超过吃青蛙。一碗或一筒的蚯蚓被倒在地上，来不及伸展身子蠕动一下，就被嘎嘎着的鸭群吞食了一个精光。无论多少，鸭子都来者不拒，那怕是胀歪了脖子、迈不开了步子。
   鸭子饱食着青蛙与蚯蚓长大，在没有青蛙和蚯蚓的日子里，鸭子肯定少了不少幸福。它们只能被鸭倌们赶到河里，去捉小鱼、小虾、螺蛳什么样的吃；或是到收割了的稻田里，找残存与失落的谷子吃。为着这，鸭子会有一定的风险。有一次，我把家里二十多只刚长成形的鸭赶到刚收割完的山间稻田，傍晚我把鸭往回赶的时候，却怎么也不够数了。最后在田边的草丛里找到了肚子被撕得稀烂、鲜血淋淋、羽毛散乱的四只死鸭，——它们许是被黄鼠狼或是老山鹰zaota了。我为此无端地被父母好一顿责骂，甚至于饿了两顿饭，——毕竟四只鸭在家里的经济账上占着不轻的位子啊。
      但这算不上是一件令我伤心的事。
   我参加工作后，先是在乡下老家的小学校当一名教师。跟我当年一样，班上的孩子们都是家里的鸭倌，抓青蛙、挖蚯蚓什么的都干得很在行。
      那年春天开学没过多久，村子里一家子中的一哥一弟在河滩上挖起了蚯蚓——那地方多的是“小调皮”蚯蚓。哥哥举起锋利的三齿铁耙挖蚯蚓，弟弟蹲着身子手忙脚乱的只管夹蚯蚓，结果，一瞬间的当儿，哥哥高举起的铁耙落在了弟弟的头上，三根手续指粗的铁齿深深地扎进了脑瓜里……
      五岁的弟弟死了，十岁的哥哥疯了。
      那哥哥是我班上的学生，天分极好，学习努力，成绩优异。
      我的同事们都沉默了。
      我说，想起这事，再美味的鸭肉我都咽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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