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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聊发少年狂
五月，我去西泠印社。
那是西湖名胜地之一。柏堂、竹阁、精庐、石室、摩崖、题刻，随处可见，景致幽绝。但这些都没能使我驻足。此行的目的，专为拍摄杜鹃花而去。
后山牌坊处，漫坡种了两千余株紫萼杜鹃。沿湖石径又散植千株。正是盛花期，远望去，似巨锦裹山。我立于花前，蜂似的，忙着拍这蕾、摄那花。 永兴——
突然，身后有人叫我小名。这声喊，使我心一下变柔，多年没听过这声唤了。回头看喊我的人，又一下激动得要跳起来。太突兀！太惊喜！！双腿都酥软得站不稳身子。
娟娟，怎么会是你？
她叫孟云娟，我们都叫她娟娟，是我们这条街的第一美女。她既是我的老邻居，又是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是我青春萌动期的暗恋，但那时没敢表达。后来，我分配去了北大荒兵团。她去了郊县插队。从此，天各一方，断了音讯。
返城后，我曾四处打听她。知道她和一起插队的、也是我们的发小、向家的独子向旦结婚，并育有一女。
向家是我们那条街上有名的书香门第，代有人才出。但他家有一种奇特的家族遗传肝病，传男不传女。向旦最终也没能逃出这厄运，女儿小学毕业那年发病辞世。剩下向家一门老、中、青三女子。
再后来，我们原先居住的那条街改造成仿古一条街。沿街住户悉数搬迁，就再也没有关于她的任何音讯了。没想今日竟偶遇花前。
她推着一辆残疾人坐的轮椅。轮椅上坐着位老妇人。她介绍说：这是我婆婆。你认识的，是向家姆妈呀。
我大吃一惊。不认识了，真的不认识了。向家姆妈在我脑海记忆里是个很绢秀的妇人，五官出奇地端正。而眼前的这位老妇人，眼角、嘴角都往上吊，一望便知是中风的后遗症。她却认出我来了，神情有些亢奋，嗓音含混地喊着什么，细听能辨出是在喊我的小名。
我亲热地回了声：向家姆妈，您好。
娟娟告诉我，她婆婆一辈子特爱杜鹃花。尤其是今年，又比哪一年都更痴迷。总叨叨，今年看过，明年就不一定能看上了。因此，杜鹃花期，天天清晨，娟娟女儿上班前，用轿车把她俩带到西泠桥畔放下。她用轮椅推她婆婆来这里观花。午休时，她女儿再驱车前来把她俩接回去。
娟娟停下话头，将向家姆妈推驻花前，刹稳轮椅，把盖在膝上的毛毯往她胸前拉拉，耳语几句。只见向家姆妈点了点头，娟娟便继续来和我聊天。久别了这么些年，我俩谈了些各自别后的状况。
后来娟娟说，她必须走了。因为，这景区禁止车辆驶入。她得先将婆婆推到香格里拉饭店停车坪，等她女儿来接。因她女儿是趁午休来接的，接了以后还得赶回去上班，时间较紧，所以必须先赶到停车坪候车。
我意犹未尽，岂肯错失这意外得来的叙旧良机，便和她边聊边推送向家姆妈去香格里拉饭店停车坪。在那儿，又等了些时间，她女儿才驱车赶来，说，今天景区路特堵，所以迟了。得赶紧返程，否则回去上班要迟到了。于是，娟娟匆匆给我们作了介绍，互留了电话号码，加了微信好友，就挥手告别。
当晚，我兴奋得难以入眠。爱人辞世五年来，我一直为找后老伴这事困惑着。儿子在美国一家银行任高管，娶了个洋媳妇，不可能回国来照料我的晚年生活。而我，人越老越难舍故土，绝不肯去国外定居。爱人临终，最难放下的心事，便是谁来照料我的晚年生活？她再三叮嘱，找个后老伴吧。
我自己对这事，抱着找与不找都两可的态度。白天，我忙着四处采风、拍摄。晚间，在爱人遗像前，燃一炉熏香，摆几碟小菜，举一杯浊酒，絮絮叨叨向她诉说日间的人和事。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后老伴不找也罢。
可又常听到、看到媒体报道，某独居老人，家中发病而亡，无人知晓，直到尸臭外溢才被发觉的骇人新闻。想想有些心悸，又觉得找个后老伴也必需。因此，并不排斥热心人给我介绍。
几年来，相过不少场亲。遇到当场就同意的，认定人家为我优越的经济条件所慑，顿感此人太浅、太俗！碰到当时不置可否的，又觉得这女人心机太深，遇上我这么个钻石王老五，还端什么端？这么会装的人，怕日后难处。
准后老伴一直像转马灯似地转着……伊人不出，我心难驻。
没想，今日花前遇佳人，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有一种人，她不在你生活里，却一直在你生命中。娟娟于我，便是这样一种人。更何况我俩目前都丧偶独身，我可娶、她可嫁。我决心，这回不再暗恋，而要大胆示爱，要老夫聊发少年狂，死追烂缠！
第二天清晨，我即携礼登门。
我对娟娟的女儿说，你安心去上班。今后，你奶奶、妈妈赏花，由我接送。你别客气，我日日追花拍摄，她们正好搭顺风车。说得娟娟女儿欣然同意。
我对向家姆妈说，杜鹃有五大品系：春鹃品系、夏鹃品系、西鹃品系、东鹃品系、高山杜鹃品系。西泠杜鹃，花虽繁，却单一。日日面对旧景老花，太乏意趣。我带您把杭州观赏杜鹃的景点都转过来。灵隐飞来峰有紫萼、蓝樱、红珊瑚、琉球红。植物园杜鹃的花色更斑斓，有传统红、玫红、淡红、火红、紫色、白色，还有黄色的羊踯躅。听得向家姆妈嗓眼里直响兴奋的咕噜声，一个劲地晃着点头。
我对娟娟说，你一人带个重病号在外赏花，让人不放心。万一，老人家在赏花时发病，你一人如何处置？有我在一起，送救就能及时。娟娟听得脑袋鸡啄米。 于是，接送向家姆妈观赏杜鹃的光荣任务，历史性地落到了我的肩上。借此融入了向家。
接着，我实施第二步追求计划。给娟娟的女儿发去条微信：有一事相求！
回帖：叔叔，请讲。
陪我去挑只戒指。
为什么选我陪你？
想送只戒指给你妈，但不知道她手指粗细，也不知她爱哪种款式。
久久不见回帖。好像过了半个世纪，提醒音响。赶紧点开：此事登门面商。
好个冰雪聪明的姑娘。知道赠送戒指的隐义——求婚。她要来亲临考察一番。但肯来，首先说明她本人对此事并不严拒。
我马上回帖：欢迎大驾光临。
两人约好时间。
我连请两拨家政工，将屋子打扫得光可鉴人。又去发艺工作室把自己好好地修理了一番。虽约在家中，却也盛装相迎。
娟娟的女儿如约而至。
几乎没有什么客套话，而且两人像换了辈份似的。她问，我答。
经济收入、家庭成员、甚至房产证上写谁的名字，她都一一仔细地问到。我如实回答。而且为了增加她的印象分，我把年轻时对她妈那份暗恋也细细地说了。
她静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我知道，现在的老人找后老伴，子女的意见占很大的权重。因此，我很急切地问她的态度。
没想到，她竟爽直地笑答：希望有一天能叫你爸——
她的表态，令我喜出望外。特别那个爸字，让我心惊肉跳，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应接了。
娟娟女儿莞尔一笑：叔叔，您一定很奇怪我这么快就表这个态吧。其实，这段时间，母亲多次和我谈起你们过去的情谊。今天，又听您讲了对我妈钻石一般久远的暗恋之情。觉得你俩晚年结合到一起，有着深厚的情感基础。当然喽，养老是个很严峻的现实问题，不能光作浪漫主义的考量。听了您的介绍，觉得您完全有经济力的保障。因此，我就基本同意了。特别是当我听到您说了那句话后，我就完完全全地同意了。
噢——哪句话？
您说，发小的妈好比是自己的妈，您愿意给我奶奶养老送终。让我觉得您这人特有人格担待。
这，应该的，完全应该的。
叔叔，您这么坦诚。那么，我也坦诚地告诉您。其实，这段时间，我急切地想妥善解决我奶奶和我妈的养老问题。我丈夫在德国主管了一个大项目，多次催促我前去协助他。可家里这么个情况，我怎能安心去。现在好了，有您担起这付重担，我就可以完全放心了。嘻嘻，叔叔，您可别觉得我太自私……
哪里、哪里会！
走，挑戒指去。
到了商场，起初，她挑了只千足金的戒指。我不认同。不行！为表示我对你妈的钻石般久远的情感，必须是钻戒，而且必须上克拉。
她拗不过我，也认同我的想法。最后挑了一只打完折八万余元的钻戒。我认可了。毕竟是初次相赠，接不接受尚未可知，太过奢华欠妥。而且，我还有深一步的计划，这只是只定情戒，娟娟同意了，还要她来亲挑婚戒。
分别时，娟娟女儿笑着说：叔叔，您等我的微信消息。
回到家，我双手捧着手机，久久地端坐在沙发上，心里问天、问地、问微信，我的钻戒能送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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