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疯了》第三章

李世荣 · 发表于 2019-10-22 20:41:08

   邓琴香挑着了六十斤稻谷去两里远的碾米房。走到大队部门前，老会计正好站在门口，向她招手：“琴香姑娘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叫人带口信给你，有人写信给你。字写得相当漂亮——是不是你读书的老师写的？”
   邓琴香听说过去有人在大队部随意拆开别人的信，看过后还把信的内容当新闻告诉大家。头几次没人计较，觉得反正就是家常话，别人知道了不要紧。后来有人生气了，到大队部拍着桌子骂娘，责怪大队干部不负责任，泄露了他的秘密。旁边一个没文化的讥笑说：“你又不是国民党派来的特务，什么秘密怕人家看了？”大队会计是读过书有些见识的。他连忙向收信人打躬作揖道歉。从此以后无论谁家来信了，他都放抽屉里面，带话叫收信人来取。
   邓琴香兴奋得肩上的担子都轻了！她不要猜就知道是安梓华寄来的。她家除了姐夫一年到头写一两封信，没有别人写信。那天她送安梓华和媒人，安梓华写了她家的地址。他说了要写信给她。没想到才十一天就来信了。她记得姐夫说信在路上要六七天，那安梓华回家四天就给她信了？有什么要紧事情呢？她放下谷箩和扁担，跟着老会计到屋里拿信。
   老会计把信递给邓琴香。逗笑说：“听说你找了个好对象？莫不是他写来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邓琴香红着脸说：“他回去才几天，怎么会写信呢。是不是对象还不知道呢。”老会计说：“傻妹子还想瞒我！你娘说茶钱都放了。还给了丈母娘一张崭新的‘工农兵’是不是？”
   邓琴香走出几十步，在一棵槐树下面放下担子。她回头看一眼大队部门前，一个人也没有。要她碾好米回到家里再看信，她忍不住。她要赶快拆开看她非常喜欢的未来的丈夫给她写些什么？他不会写“亲爱的”吧？羞死了！两个人刚互相看一眼，吃一餐饭，婚都没订，就想他喊“亲爱的”，羞死了！
   称呼是“琴香wuai”。后面的字母她不认识。是俄语还是英文？他为什么不写汉字？欺负我琴香读书少，卖弄他的知识学问啊。不认识的先不管，看他写的什么？

琴香wuai:
   本来我想等到过小年之前才写信接你来我家过年。可是我很想念你。你想念我吗？我想你收到我的信来我家一趟。你来我家不要问路。你到了新塘湾火车站，在铁路上往南走一公里，看到146公里的路碑，向左一直走石板路。大约三里，你看到右边一个显眼的青砖山字垛。我就在那祠堂里面排练节目。你随便碰上谁，问我的名字。（特别注意：走铁路记得多回头看有没有火车！）
                                                         梓华 1970.1.15

   邓琴香的胸腔里砰砰跳。他离开我才几天就这么想念我啊。不是花言巧语吧。他问我是不是想念他？我每天都在想呢。错了，我只要睡觉醒来了，每时每刻都想念他。不过我不会说出来。他要是当面问我想念他没有？我就回答没有，都忘记他的相貌了。这是真的，我多次闭着眼睛回想他的相貌，怎么糊糊涂涂的？只记得他高高的，瘦瘦的，眉清目秀蛮好看的！
   她把安梓华的来信当做宝贝。这是她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反复看了十几遍。早就能背诵了。最后她把信放进信封里面，按到脸上亲一下，再放到衣柜顶上心爱的小木箱里面的衣服下面压着。她想，以后我当妈妈了，再以后我当奶奶了，我忽然拿出来给梓华看他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他一定会十分惊讶，张开掉了牙齿的嘴憨笑吧。
   她把安梓华写信的意思告诉妈妈。妈妈沉吟一会，说：“那天我就看出小安蛮满意你的。要不他也不会放了茶钱还给我钱。这钱他完全可以不给我的。我们一年到头能看到几张十块的大票子！”停了一会又说：“我估计他要到年底接你去他家里过年。没想到这么快就接你了。要是知道他这么快接你去他家里，这几天应该给你做身新衣服。他来我家里你穿得差点不要紧。你去他家里就要穿好点才像样。”
   琴香忐忑不安地问：“那，你说我去还是不去？他家里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妈妈说：“当然要去啦。他又不是小孩子。肯定是需要你去才写信接你。你不去怎么行！”
   琴香说：“那我去找三婶借衣服。她和我高大差不多。”
   “‘女大不中留’哦。看了信心就飞到婆家去啰。”妈妈笑眯眯地看着女儿。
   “妈，是你要我去的吧。又这么说我。我不去了！”琴香嘟着小嘴。

   穿上借来的八成新的红白相间的毛巾呢上衣，蓝咔叽布长裤，俊俏的模样增添了几分洋气。妈妈在木梳子上涂了金黄的鸡油，帮女儿把头发梳得油滑发光。琴香对着镜子看了一会，说：“妈哎，要不得要不得！又不是上台演戏。太不自然了！”要倒热水洗掉鸡油。妈妈说：“真是‘崽大爷难做’啊！”由她去了。
   临到动身，妈妈要女儿提几斤豆子和落花生。女儿嘟起嘴：“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好东西。这么远我不想提。”妈妈也不勉强。“妈妈还要嘱咐你一句话。”“说吧。我在听哩。”
   妈妈拉着女儿的手：“琴香啊，小安满十八岁了。你也快满十七了。按过去的话说，你们都到了当爹妈的年纪。不过如今是新社会了。你能嫁到这样的人家，也算是糠箩里跳到米箩里了。娘看得出小安是真心喜欢你。我也就放心了。别的事情我就不多嘴了。不过有句话一定要叮嘱你。两个年轻人互相喜欢，他要抱你亲你是难免的。不过你一定要记住，他要是想跟你同房就坚决不能答应！等到订婚了两个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做夫妻了。”
   琴香的脸发热了。她挣脱妈妈的手：“妈你说什么呀！你怎么能这么羞自己的女儿呢！你没看到人家规规矩矩、文质彬彬的啊。”
   妈妈说：“我不是嘱咐你么。我又没说他真会这么做。如今的年轻人啊，尤其那些缺家教的，没订婚就同房的不是经常听说么。有的还闹出大麻烦呢！”
   女儿说：“好咧，妈妈嘱咐得对行了吧。小安不是那样的人。人家是大队团支部书记。还要入党的。就算他有那个想法，他也不敢对我说吧。他敢说我就敢骂他流氓分子！”
   妈妈笑着说：“娘这不是打预防针么。你要不是我的女儿，我还懒得说这话呢。哦，还有，你刚才喊他‘小安’，告诉你啊，背后喊不要紧，当面不能哦。你就喊‘梓华’嘛。”
   女儿反问：“那他喊我‘小邓’可以不？”
   妈妈说：“那倒是可以的。”
   女儿不服气了：“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喊我，我不可以这么喊他呢？就因为他比我大一岁啊？”
   妈妈说：“按照过去的封建，‘丈夫大如天’呢！”
   女儿赶紧捂住耳朵：“妈，你又来羞我了。婚都没订就说起‘丈夫’来了！”这几天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我有未婚夫了。他叫安梓华。他很快就是我的丈夫了！”她是借妈妈的话头说出“丈夫”这个称呼。她觉得这个称呼很神圣，也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