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冬枫东 于 2019-12-24 10:31 编辑
王皮是我家多年前养过的一条狗。王皮的前任是一条胖呼呼的黄色小奶狗,乖巧又长得像个毛绒绒的球,让刚上小学的儿子爱不释手,然婆婆不喜欢此类卖萌型的,认为它不够恶(wo),趁我们都不在家拿去市场卖了,另买了一只白色本地小土狗。 比起那只肉嘟嘟的黄色小奶狗,这只小土狗就精干多了,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甩着小尾巴到处溜达,重要的是,它满足了婆婆的条件——恶,只要门外有屁大点动静就叫个不停,还把家里各式板凳角都啃个遍。每当被狗啃过的板凳角挂住了我的衣服,心里总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同是小奶狗,差别咋这么大?当然,它成功地讨得了家里两位重量级人物的欢心,儿子给它取名——王皮,纯粹都不商量就自行“生了”一个家庭成员,只差没上咱家户口本,婆婆顺理成章当上了王皮的奶奶,乐滋滋,喜笑颜开。 王皮在儿子百般宠爱下,在婆婆充满关爱的喂养下一天天长大,其貌不扬,狗性温和,也许它一日两餐都是洋白菜炒饭,把它骨子里狗的凶恶吃没了。 春节,一家人拉着王皮在公路边溜达,举国欢庆的大好日子,大家都有说有笑,不料一只沙皮狗突然挣脱了主人,飞速冲过来。当我们回过神时,沙皮狗已然和王皮扭打在一起,并死死咬住了王皮的脖子。我慌忙去扯沙皮狗脖子上的铁链,人和狗都在拼命地挣,结果那美名为铁链的链子一下就扯断了。我拿着一段铁链,大声喊着,却无从下手帮助王皮。沙皮狗的主人跑过来了,一位穿着丝绒旗袍的中年老大妈,不动手只动口,亲昵地唤着她的爱犬,她那不关骚痛的呼唤沙皮狗一点都不买账,依然紧紧咬着王皮的脖子,并用它肥胖的身体死死压住了王皮。两条狗扭打在一起不断发出咆哮声,两狗的主人在一旁大呼小叫措手无策。儿子突然飞起一脚,沙皮狗嚎叫一声跳出几步远,王皮就地一滚站起来,一步窜到我们身后。丝绒旗袍一声怒吼:不要打我家的狗,我高叫着回道,你家狗快把我家的狗咬死了。她又说:我家的狗从来不咬人,更不咬狗,肯定是你们惹着它了。于是,我们全家人伸长了脖子跟她理论半天,无果,双方休战,恨恨地拉着各自的狗分道扬镳。
回到家,发现王皮的脖子往下滴血,而我的嗓子因大声音说话又哑又痛。这是王皮和其他狗真正意义上的交手,明显输了。婆婆十分不解:一只本地土狗,竟然打不过一只沙皮狗,当初啃板凳角的劲去哪了? 家里养狗的初心各人不一,儿子是喜欢小狗,其他人则是希望能看家护院,毕竟家门外就是一片田,不远就是过境路,有条狗似乎众望所归。自从王皮跟沙皮狗一架打输之后,我们都有点失望,好在有它,外面有个风吹草动总会汪汪一通,也算个小小的报警器。我们把期望降了,觉得可以做个伴也不错。何况,只要回家打开门,它必定站在门口摇头摆尾、哼哼叽叽一通,如果是家人外出,它必定像小孩一样,跑过来死死抱住大腿,活脱脱一个赖皮狗,那粘人的毛病反倒让人容易产生一种满足感——我是此狗的主人。 邻居家被盗了,一时搞得人心惶惶,于是把王皮的链子解开了,真正的放养,把这狗高兴得楼上楼下跑了好几遍。晚上回家,打开门,家里静悄悄的、黑灯瞎火容易让人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但是只要高喊一声:王皮,这狗就不知从楼上何处飞奔而来,狗脚踩在地板砖上发出的声音像一针安慰剂,让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开灯,伸手抚摸着王皮的头,它微闭着眼睛撒娇又无比受用的样子令人心生感动,人与狗的依存原来是一样的。 某日,大中午的,回家去不见狗的影子,有点奇怪,忍不住朝着楼上高喊:王皮、王皮......没有动静,正在纳闷,突然,那熟悉的狗脚之声由远及近传入耳朵,随后就看到它已经冲到一楼,看到我,它来不及一级一级下楼直接就赴了上来。不知道自己那来的机灵,一闪身,王皮赴到了一楼走栏的墙上,由于速度太快被撞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哀嚎。我吓坏了,赶紧蹲下来抱着狗头,以为它被撞得头破血流了。王皮添着我的手,还是以往的撒娇哼哼,还是那副受用的表情,我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以后,我也不敢机灵了,王皮也不敢从几级台阶上赴下来了,会站在一楼转让脚处用它的方式表达着欢迎,或是跳跃,或是转身,或是跪下前腿。 晚上,我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王皮轻手轻脚溜进客厅,温顺地坐一旁,眯着眼,困得摇摇晃晃仍在装模作样看电视。突然,它跳起来箭一般冲出去,我打心眼里感叹——真是条“疯”狗。当我伸着懒腰走进卧室,却发现王皮专注地趴在一角,飞速飘了我一眼,依旧一声不啃,刚想上去赶它走,见一只老鼠从衣柜与墙之间的间隙里窜出来,我一声怪叫,恨不得跳起八尺高,王皮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赴上去,前爪准确无误地按住逃窜的老鼠。这该死的老鼠在家里祸害已久了,啃门角、咬鞋子、偷吃我的零食,最为可恨的是经常半夜逃窜到厨房,把饭桌上的饭菜搞得乱七八糟,全家人已经想尽办法并多次集中人马围剿,终因这家伙太狡猾,一直逍遥法外,今天终于倒在王皮的利爪之下。 我的兴奋才在心中燃起火苗,王皮却松开爪子,老鼠拼命逃走了。这疯狗果真是疯了,我失声惊叫,王皮却闪电般赴上去再次轻松把它按在地板上。如此抓了又放,放了又抓,我目瞪口呆看着王皮精彩“表演”,那场景像极了现实版的《猫和老鼠》。因这只该死的老鼠,正打算养只猫,如今看来是不用了,狗替猫职了,若是家里再养只猫,没准它们不争着逮老鼠,倒是天天上演猫狗大战,哈哈! 谁说狗拿耗子是多管闲事?我开始质疑这千古名句,又不解:狗拿耗子究竟为那般?我突然来了兴趣,细细一观察,发现王皮不仅拿耗子,连偶尔走过的蟑螂、蚂蚁都不放过,静静守候几个小时,捉住,玩玩具一样用爪子按住又松开,蟑螂跑出几步,它又轻松伸出前爪按住,如此反复,家里的地板上偶尔出现一只死蟑螂,那肯定是王皮捉到的。 之后,若是看见一只贼头贼脑的蟑螂偷偷摸摸溜出来,只要大喊一声,正在窝里百无聊赖的王皮定会飞奔而来,我伸手指指地上的蟑螂,王皮定会轻松拿下,玩上大半天。它干着拿耗子、捉蟑螂的闲事或许是闷得慌罢了,但王皮的捉拿技艺让我十分意外,这狗原来是真正意义上的看家守院。我想像,要是王皮会飞,估计家里连苍蝇、蚊子都飞不进来,家有这么严密的把守,真让人不由得一阵阵窃喜。 夏季的周末,一家人打算上山拾菌,把王皮放在家里突然不放心了,它的一日两餐如何解决?想来想去决定带它一同前往。王皮高兴地出了家门,却死活不敢上车。想着它不敢上车就算了,可它又死活不肯进家,围着车转来转去,真是“憨”狗。大伙哄了半天没有结果,儿子急了,把它抱上车快速关上了车门。这下把王皮吓坏了,在狭小的车内不停地扭动着身体,拼命地挠着车窗,舌头伸得老长,嘴里不断发出哼哼声。 车才开出几公里王皮就乖了,前爪扶着窗,眯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那惬意的神态,赏风景似的。路边一头吃草的牛划过车窗,王皮吓得飞速缩回来,并大声汪汪,之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后看了看,又趴在那认真地看着窗外的景物,若是路边有人,它必然要汪汪几声,若是遇上同类,它叫得更欢,这一路之上好不热闹。 到了山上,王皮又死活不下车了,上前去拉扯,它的前爪秒变“刹车片”,死死抵住。没法,儿子只好把它抱下车。下车的王皮尾巴不摇了,耳朵竖得笔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突然,它原地跳跃两圈,撒腿跑进了树林,转眼就不见了狗影。正担心这狗会不会跑丢,它已经从另一个方向冲了出来,在我们身边转了两圈又扎进了树林里。 我们也进了树林,王皮始一会跑得无影无踪,一会又跑到我们身后玩耍。只要它白色的身影一闪,我就觉得特别安全。青翠的山林,白色的狗,在夏日里自成风景,我用手中仅有800万像素的步步高音乐手机抢拍到几张照片上传到QQ空间,竟然有人留言:这是一只白狐吧?我一看,还真有点像,突然产生一种幻觉,如果王皮是一只白狐,那会不会是前世我家的谁谁谁在赶考路上的某个破庙里遇上的美女,或是救过的半仙,或是半妖半仙之类的什么女子,那样的话,我家且不是太聊斋了!哈哈!家有王皮,怎么都是开心的。 一晃,王皮已在我家生活了十二年。它消瘦了,身上的毛大量脱落,背部一处特别严重,毛已经脱光,裸露出红色的肌肤。起初,我以为它是生病了,让隔壁的医生帮看看,并开了一点外用药涂抹,也好过一段时间,但不久又复发。俗话说狗瘦羞主,王皮那外表着实羞人了。一次,我的腰部长了一片红斑,到医院看了之后很快就好了,想那药膏也许能医治王皮,就照着买了一支来帮它擦,竟然管用。我有点得意,自己竟然有当“兽医”的潜质。然我高兴得太早了,只是好了一小段时间,王皮的背上又开始掉毛,并越来越瘦,浑身散发出一股腥臊味。 实在受不了王皮那气味,拉着它去看宠物医生,医生询问之后说狗年纪大了都会这样,没有什么特效药。我从来没想到过王皮会老,至此,我才开始注意它的举动,果真不如以前敏捷,也不爱楼上楼下跳动,大多时候是睡在窝里,懒洋洋的。 王皮身上那味越来越重,毛也越掉越厉害,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它送到离城不远的老家,那里空气清鲜,广阔天地又自由,放在那可能对它的身体会更好。王皮到了老家,和一只小哈巴狗住在宽敞的院子里,白天和小哈巴狗到田野上玩耍,晚上一起睡在院子的花丛下。周末,我们去看王皮,它果真精神了许多,真为它感到高兴。这样一住就是大半年,没有王皮在家是有点不习惯,特别是晚上回家。
某天傍晚,老家打来电话说王皮不见了,是不是跑回家了?我赶紧开门出去查看,并在四周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王皮的影子。我开着门,想着若是王皮回来了,它能进来。可是等了到夜里11点多钟,仍然没有见到王皮的踪影。 第二天清晨,我去上班,开门却见王皮蹲在门口。天下着小雨,王皮的身上都是细细的水珠,它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一声不吭进了家。我跟了进去,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它眯着眼睛,搭拉着耳朵,伸出沾满泥巴的前爪碰了碰我的鞋就躺下了。我赶紧找来一块旧毛巾擦擦王皮瘦得皮包骨头又满是泥水的身子,顺便查看了一下,幸好没发现大的伤口,只有一些细微的抓伤,同时很庆幸保留着它的窝。 上班的路上我一直自责,昨晚要是再多等一会没准就等到它了,昨晚它是什么时候来到家门口的?这一夜它冷不?回家的路上有好几个村子,村子里那些狗是怎么放过它的?就它那又瘦又病的身体,回到家真的需要过五关斩六将啊,想到这,一时好心痛王皮。 爱人说找个时间送它回去,我说别送了,就让它呆在家里吧。我开始在王皮的饭里放一些肉,给它补补身体,但好像没有多少起色。王皮回来之后,除了每天两次的例行“放风”,其它时间都是睡在窝里,我回家的时候,它也只是站起来看一下,没有多少表情。
2012年春节,我们要回老家过年,把王皮抱上车,它一直静静的看着窗外。下了车,小哈巴狗跑上来欢迎,它爱达不理就走到窝里睡下。春节那几天都在老家吃饭,为了方便就把王皮留下。大年初二我们外出游玩,晚上十点多钟接到老家人打来的电话,说在老家外面一棵大树脚发现王皮的遗体。我一时无语,心里堵得慌。半晌,问爱人,他们怎么处理王皮的?爱人答,就把它埋在了那棵大树脚下。这个归宿于王皮来说还好,也是我所希望的,只是我的眼泪流了一脸。 春游回来之后,我们回老家去看王皮。爱人指着那棵大树说,王皮就埋在那,享年84岁(按照人活一年狗七年计算)。
打那以后,我们家再没养过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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