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龙 于 2020-3-21 22:13 编辑
【编者按】因作者的老家在山东,虽然在四川生活了多年,由于叔父在农林局工作的缘故,他被安排来到园林场上班。来到北方感到与南方的不同,自己挣的钱少了,还会受到别人的耻笑,因此跟着汪把式赶车体验了一次不同的工作。详细记叙了第一天赶车的情景,虽早出晚归,但少了别人的讥笑,沿途还能看风景,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放开肚子吃饱饭,但最终因伙食费超标不得不舍弃这份工作。情感真挚,语言质朴,真实地再现了当年跟车的经历。读完令人感到辛酸,忆苦思甜,我们更应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编辑:莫道不销魂】
天还黑着,马厩里亮着微弱的灯光。饲养员已经起来了,正熟练地打扫着卫生,耳旁有着一阵阵“沙沙”的声音。这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在身边萦绕着,这是在告诉我,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之所以离开居住的那个南方小城,来到故乡,是因为已经报名下乡的我,被知青办公室告之,我们这批知青下乡的日子未定,怎么着也是一年以后的事了。已经习惯于忙碌的我,不愿意在家闲着,在母亲的建议下,回到了老家。 我能来到这个园林场完全是因为叔父在农林局工作的缘故。这个占地面积广阔的园林场是农林局的直属单位。我来到这里时,场里刚完成了每年一度招收季节工的工作,所有的宿舍都住满了人,只有马厩里还有空的地方,可供摆下铺板。于是,我就住进了这里。 伴随着一阵骡马的嘶鸣,我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坐在铺板上,揉着惺忪的睡眼。不大工夫,人就彻底清醒了。 马厩里有着牲口浓重的体味,刚住进来的时候,觉得很刺鼻,好在很快就习惯了。夜里嗅着骡马的味道,听着它们不时发出的响鼻声,很快就能进入梦乡。 今天是我跟车的第一天,可得早一点起来,别让车把式站在院里大声地催促。 转眼来到北方就一个多月了,在这段时间里,我经历了人生最大的转变。在南方当过准知青的我,原以为对北方的农活都不在话下,哪知一到这园林场的果树班,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第一天耪豆子,那把锄头就给了我个下马威。南方的锄头都长得一个样,一个朝下的铁制的头,一根长长的木头的把。高高地举起,使劲儿落下,那锄头就挖进了泥里。你只需将手一抬就把泥土翻过来了。就是除草也很好掌握,锄头不要举那么高,手上的力不要使那么大,轻轻入土,小心翻起,一带一拉,土也松了,草也被除了。 可北方被称为锄的农具却是我没有见过的。它的刃口不是向下,而是朝后,得先用锄的一角破开土的表层,让那锄身浅浅入土,人向后拖,锄往后移,沿土下一厘米潜艇般划过,就完成了松土除草的工作。锄是好锄,我却使不惯,拿在手里不知所措。学着别人的模样一试,草没有除去,苗却伤了不少。班长不乐意了,马上斥责:“你是干嘛吃的,叫你耪地,你伤苗,没吃过猪肉连猪跑也没有见过呀?” 干活的人发出一片嘲笑的声音:“这个川耗子就是个生瓜蛋子,啥也不懂!” 十七岁少年的心被刺痛了,与锄头较开了劲。其实,并没有过多久,我就掌握了要领,速度也加快了不少,只是深浅掌握得还不是那么好而已。 这里是山东省德州地区的园林二场,一个以种植各种水果为主业的单位。有着成片的梨、苹果、蟠桃,还有葡萄、杏等等水果。而果树之间的空档,就种下了高产的大豆,花生等作物,只留下不宽的、供人行走的通道。 往地里送肥,再一次让我感受到了北方农活的难做。要在南方,就担着粪桶,一担担地将那些粪肥往地里送就行了,或马上施用,或倒进地中间的粪池里。北方却不是,北方下的是基肥,这些肥是干的,那是在大粪或牲口的粪便里掺了干细的泥土,经过堆制发酵而成的农家肥。这种肥要均匀地撒在地里,然后再翻到地下去。而运送这些基肥的,不是挑和担,而是用小车推。 说起这小车其实就和南方的“鸡公车”相类似,只是它的重心更高一些,都高到车顶上去了,它只有一个独轮,就藏在一个车厢的下面,而那车厢就像是前面开了口的大抽屉,那些基肥就堆在那“抽屉”里,一车总得装上好几百斤……别说是装满了基肥的车,就是空车,我都玩不转。当我听到第二天要送肥到地的消息后,心里就打开了鼓。 “天,这不是要我的小命吗?要论担和挑,我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可这是要驾驭那重心高高在上的独轮小车呀……” 果然,第二天又丢人了。我根本就把装满了基肥的小车推不起来,东倒西歪,被班长好一阵臭骂。最后只得当成了“小弱”,帮着人们装车。 一个月下来,评定工资时,只给评了一天八角钱,和那些女孩子一样。一种失望在心里漫延开来,耳旁还回响着离开家里时母亲说的那些话:“孩子,你也知道,现在离下乡的日子还早,你在报社当抬工的活也干完了,干脆到老家看一看,能干点什么。北方人,特别是山东人,厚道,不会欺生,你要是在那边干得好,就在那边落下根来,到时,我们全家都回老家去也说不定……”于是,春节刚过我就来了,冲着远方的家来了。可是,老实厚道的家乡人呀,怎么就这样对待我呢?怎么对我就这么苛刻呢?要知道,我可是拿过一天一块四毛钱,当过一年抬工的人呀……我回到栖身的马厩,一头就扎在铺板上,哭了个天昏地黑,好些天都回不过神来…… 这天下午收工时班长叫着我说:“川耗子,明天场里要去城里的砖场拉砖,你干农活不行,就跟着车把式去吧,活不累,就是上下车,这一路还可以看风景,就是早上起得早点,晚上回得晚些,你看怎么样呀?” 我努力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故作轻松地说:“行呀,不就是当搬运工嘛,这活我接了。” …… 天还黑着,气温很低,一阵晨风掠过,带来北方农村泥土的气息,奶油般的雾不知起自何时,此刻正在天地间迷漫着,不大工夫,把我也缠绕了进去。 单薄的衣衫抵不住春晨的清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将头往衣领里缩了缩。我要跟的车把式姓汪,班长告诉我了,叫他汪师傅就行。这会儿,汪师傅已经将车套好了,那是一挂两乘的大车,架辕的是一匹大黑骡子,旁边拉边套的,是一匹个头明显小许多的枣红母马。 “就是你跟我的车?”发黄的路灯下,汪师傅乜斜着我。 “是的,是我。” “干过吗?这上下车的活。” “拉砖头没有干过,”我老实地说,“但在家里拉过煤。只不过那是人力车。” “哦,装过车吗?” “装过呀,不就是把货物在车上放好么?” “你那拉的是煤,是装在筐里的,这是一块块的砖……” “砖也一样,我会横一排竖一排的装,保证它们不在车上晃荡就行了。” 汪师傅见我说得头头是道,点了点头,夸了一句:“瞧着你是有那么一股子机灵劲儿,走吧,先吃饭去!” 我跟在汪师傅后面,走进场里的伙房。偌大的操作间里,蒸气迷漫着。玉米面的粥已经熬好了,盛在了几只大盆子里,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粮食香味。两口大铁锅上,坐着上下好几层的大蒸笼,里面蒸着馒头和窝窝头等干粮,好像还有包子和花卷,这从气味中就能分得出来。 大师傅见我们走进来,问了一句:“汪把式,今天跑得远呀?” “是呀,场里不是要盖仓库嘛,要去拉砖,我估摸着,要连着跑上半个来月呢。” “哦,这样的呀,今天还是老样式?” “对,还是老样式。记着,两个人哟!”汪把式说道。 “好的,烩窝头,两人份!”大师傅用唱歌般的声音喊了一嗓子,我以为他是叫其他人给我们做早餐,却见他一手卡着三个窝窝头,拿到宽大的操作台上,就着一个案板把窝窝头切成条状,看了看,又从放窝窝头的大筐里拿出了些零散的,也一起切了。把大铁锅里放了些油,烧热后就用葱花炝锅,加了两小勺盐,舀了一大瓢水进去。不大工夫,水就烧开了,于是就下入了那些窝窝头条。 肚子早就饿了,咕咕地叫着,耐心地等着我从来没有吃过的烩窝窝头出锅。 大师傅揭开了锅,迷漫蒸汽中,一股奇异的香味飘了出来。眼看着那些吃食被分盛在了两个大海碗中,眨眼工夫,就端到了我们面前。 普通的吃食,却刺激着我的味蕾,那么的可口,深深地吸上一口溢出的香味,赶紧大快朵颐,三个多窝窝头,连汤带水一大海碗,让好久都是处在一种半饥饿状态下的胃充实了起来,感觉这是我来到老家后,吃得最饱的一顿。 结帐时吃了一惊,居然算了六两饭票,还加收了一角钱的菜票作为加工费,这比我平时吃的可要多多了,一种小小的心疼在胸中弥漫开来。 马车在寂静的公路上“得得”地疾驶,两边的树木快速地向后移动着。阵阵清风拂过我脸庞,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油然而生。不时有早起的农民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沿公路行驶,看到有牲口拉下的粪便,身子一偏,将车身斜向一旁,一根长柄的小铁铲灵巧地将粪拾起来,转身就丢进车后的粪筐中,又朝前赶。一系列的动作竟一气呵成,车不减速,人不下车,这车技也是了得! 前方出现了一座城市的身影,穿街而过的马车让我领略了来到家乡以后,并没有细看过的街境。街道不宽,行人也不算很多,有汽车从街上驶过,喇叭按得山响。 一路都有人和汪把式打着招呼,相互说着问候的话,那好听的口音与我生活惯了的南方小城有着天壤之别,总让我感到不太真实,以至好几次都在自己的腿上掐着,以证实这不是在梦里。 当我们的马车出现在城市另一边的砖瓦场时,太阳已经接近了头顶。汪把式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提货单来,场里的一个中年人仔细地将那单据看了下,小心地收了起来,朝前面指点着,叫我们把车赶过去。 搬砖并不难,不直接用手,而是用一个铁制的夹子,不多不少,一下就能将五匹砖夹起来。不用汪把式示范,我就动手把车厢收拾了出来。把一个不高的后档板竖起,小心地将砖放在里面。这时,在南方干过零工的经历就起作用了,马上就想到了这车的装法。怕一路颠簸出事,就将砖横一行竖一行地摆放。不大工夫,就在大车厢底部铺了第一层。汪把式叼着根旱烟袋在一旁看着,和所有的司机一样,车把式也是不会动手搬货物的。他就在一旁看着,打算在我放得不对时指点一下。 我认真地搬着砖,在大车上铺放着,就像是铺自己未来的道路一样。汪把式见我放得很细心,且每一层都和下面的朝向不同,这样一层压一层的放法很稳当,旁边也有一挂马车在那儿装货,车把式不在,装车的是个比我大一些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个新手,每一层的朝都是一样的,正在想要不要给他说一下的时候,却见汪把式装着不注意的样子,往那已经垒得很高的砖头上靠了下,只听“哗拉”一声,那些砖一下就掉下许多,装车的年轻人正要发火,却见那个车把式走了过来,看了下他装的那些砖,说道:“问你知道怎么装不,你说知道,装砖头能这样一顺地装么?” “可是,可是,是他给我碰掉的……” “他?你知道他是谁?他是有名的汪把式!小子,别不知好歹,人家那是在帮你!要不在路上这砖头还不掉一地呀?你下来,下来,去看看人家装的车!” 那年轻人尴尬地走了下来,看我装的车。看了一会儿,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俺明白了,明白了……” “明白了就重新装!别在路上出事情……” 两个车把式相互问候了声,就站在那儿拉起了家常来。 就这样,一五一十地上着车,一正一反地排列着那些红色的砖头,当排到第八层的时候,汪把式走了过来,说道:“行了。就装这么多吧。再装车轱辘该要压瘪了。” 我停下手来一看,并不见那大车轱辘有发瘪的迹象。我想,他应该是想多跑几次车吧,毕竟跑车拉货是有补贴的。 和看场人及那个车把式打过招呼,汪把式把车赶到道上。来时我是坐在车厢上那个横架上的,此刻却是不行了,坐在砖上太高不安全,就按他的指点在车前方靠着他坐了下来。 “行,你小子不赖,肯吃苦,舍得出力气。以后就跟着我吧。放心,亏不了你的,说不定我还会教你赶车呢。到时我老了,赶不动了,你就接着干……”我只是一笑。 回到园林场,天已经黑尽了,一个来回就是一天的时间。 汪把式将车赶到放砖的地方,饲养员已经在那里候着了。他帮着汪把式把牲口解了下来,任它们在浮土打了几个滚,就牵回到马厩去了。 汪把式对我说:“你把车赶紧卸了就直接到食堂来,我先去把我们的晚饭号上,看去晚了人家都走了。” “好的。”我应了一声,加快了卸货的进度。 晚餐一如既往,吃得心满意足,躺在床板上还在回味烩窝头中那葱花的香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我也渐渐喜欢上了这种早出晚归的生活。虽然每天只吃两顿饭,但由于跟着车把式,在吃饭时场里的炊事员每顿都会额外照顾一些零散的窝窝头,这样算来,每顿饭收了六两饭票,却差不多吃了八两的量。 一连干了半个多月,终于将建仓库所需的砖瓦全拉了回来。 尽管汪把式再三挽留,让我继续跟着他,拉场里其它的那么货物,我却婉言谢绝了。还是决定要回果树班去。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粮食不够吃。走的时候母亲给我凑了五十斤全国粮票,就是按每天一斤计算,也只够吃五十天。前面已经吃了一个月了,这半个月,我每天的消耗都在一斤二两,大大超过了预算。我必须要等这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后,再到自由市场上去买农民出售的粮食,直接交到食堂。否则就会发生“饮食危机”。跟着汪把式的确很潇洒,沿途还可以欣赏风景。要是遇上了雨天,还可以放心大胆地睡觉,可潇洒那是要有经济基础的,靠打工挣钱养活自己的我,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吃饭问题。 想着这半个月来超支的粮食得在以后的日子里找补回来,我这心里就直犯嘀咕,看来已经习惯放开胃口吃饭的我得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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