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

魏则鼎 · 发表于 2020-5-6 06:09:34

本帖最后由天龙于 2020-5-6 12:21 编辑

　　走过如梦的童年，在我九岁时才到本村小学去读书，学校离家不远，只需五分钟就走到了。那时候，教室是土墙的，没有院墙。教室内没有课桌和凳子，所谓课桌是用砖架起来的石板，凳子是学生从家带来的。
　　还清晰地记得我搬着一把被老姥娘剁草留下刀印的小凳子，和三堂哥走进了这所破旧的小学。我混混沌沌地走进学校根本不知道上学到底是干什么。学校西边是一个又大又深的坑，正常情况下是不断水的，有时候还有鱼，听说是周围邻居下的鱼苗，可能想当鱼塘。我常常和小同伴们去踏着夕阳到那坑里去趟水玩耍，有时候也去摸鱼。有天下午，大坑里的鱼异常多起来了，我和张叔叔摸了好多小鱼秧子，最大的也不过食指粗。可惜我没有带器具，把自己摸的鱼全放进了张叔叔的盆子里，却给他家创造了一顿鲜鱼汤，我白忙活了一次。到了第二天，奇怪的是大坑里再也找不到鱼了。不久，坑里就结了冰，冰很厚，我和阿锁踩上去也漏不下去。有时候，有人砸开一个冰窟窿，从里面却冒出一条小鱼来，阿锁捏在手里狠狠地捏了一下又扔掉了。
　　后来学校被改建了，上级并没有拨给足够的资金，大队里也穷得很，所以好多建校材料是马校长让学生从家带来的，比如橛子、檩子，甚至抹墙用的麦糠都是学生凑起来的。浑砖的教室和办公室才建起来了。
　　夏天，学生喝水是一大难题，校园内没有压水井。所以一下课，我和同学便往校园外百姓家去压水喝，一人压水，多人争先恐后地接水喝。我没有水杯，只好从人家厨房里拿了一口碗，慌乱中碗掉在井台上碎了，我顿时傻了眼。女主人对我瞪着生气的白眼珠说：“摔了我儿最爱用的碗！”后来的日子就是女主人的儿子对我逼债了，他说他的碗值三毛五分钱。这个数字对当时的我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我不敢给父母要，所以每天都提心吊胆地去上学，生怕碰到“债主”，可是越怕债主越在校门口等着我。我翻遍了家所有的抽屉和柜子也没能找到一枚哪怕一分的分币……
　　老师是我们村里的民办教师，教育组发给他的每月工资才三十元人民币。那老师和我是同姓，按辈分还应叫他伯父，教一年级。这老师教学很卖力，往往拿着教杆在黑板上点着领读上百遍，我常常见他黑黝黝的膀子上挂着汗珠。可是很多孩子也包括我还是学不会。这群破衣烂帽的孩子根本没把心放在课堂上，那老师用教杆在黑板上点着领读，孩子们也跟着读，可是眼神却望着窗外。
　　“q！q！q！q！”那老师点着p故意读着q,孩子们却还跟着读q,只有少数的同学读p。那老师眉头紧锁，显得很着急。
　　那老师在黑板上抄：“4+1，4+3，3+5......”我和孩子们也在本子上用粗粗的铅笔，歪歪扭扭地原样抄下来，根本不知道算出来。所以作业本上常常是一个大大叉子，或者是一个大大的零蛋。发下来新书不几天，语文课本就丢失了。第一学期结束，课本学完了，班内同学都说课本没有用了。有的撕掉当手纸，有的叠纸飞机和飞船，顿时班内成了“撕书热”，我当然也被卷入了这场“活动”中去了。所以书包里只有下学期的两本书了。
　　那天晚上当我放学把书包放到床上时，母亲发现书包里只有两本刚发的下学期的新书，母亲想，都上一年学了怎么就两本书。她跑到前院给我父亲说：“他上的啥学，书都没有了。”我吓得往家后跑去，父亲以为我“畏罪潜逃”他恼怒地喊我回来，我很害怕，慢慢地回来了，他不容分说一气打了我二十多鞋底。奶奶心疼极了，她不停地嚷着我父亲但没有拉。在场的还有堂伯母和二堂叔他们都没有拉，我那时多么渴望他们能拉开父亲免去这次暴打，也许那时很痛，但现在却没有感觉了，也许痛过之后原本就不痛了罢！但这次挨打还依然留在我记忆的最深处…
　　一年级留级了。但这一年我总算知道什么是“学习”了。在第一个学期的年底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一名，一个同姓的外村侄子辈第二名，姓姜的一个同学是第三名。全校表彰大会上，校长满面春风地给我发了奖状和一本笔记本与圆珠笔，虽然很便宜的东西，也使我喜在心头了。
　　二年级的老师姓朱，是位比较和善的妇女，个子不是太高，臃肿的脸庞大眼泡子，一副慈善的面孔。有次有两个女生在教室门口压在了一起，我大叫：“配对呢！”两个女生气愤愤地向朱老师告了一状。朱老师很生气的向我走来了，她那宽厚的手掌向我的头部飘来，我一低头，她的手落了个空，但没有再扬手，嘴里说着：“你这小孩你……”走了。
　　从三年级开始我又走了下坡路。那时家境很不好，伙伴们都能交起学费，我和弟弟时常交不起。当伙伴们花零钱吃冰棍和瓜子，我和弟弟只有瞪着发愣的眼睛，傻傻地看着人家吃。
　　1988年，我在本村小学读四年级，我的同桌是迟冷金。其实他的真名叫迟正金，由于他在读一年级时，老师错叫他迟冷金，所以本文便叫他迟冷金了。另外他还有一个绰号，叫“迟杨孩”。由于他的爷爷是抱养的迟家，过继给杨家的，所以成了双姓，名为“迟杨孩”。
　　迟冷金，圆圆的瘦黄的脸，眉毛和眼睛都几乎竖成90度了。我见过他娘的模样，他一点不剩地遗传完了他娘的基因，和他娘模样很像。他常常流着又黄又稠的鼻涕，看了令人呕吐，因为他用那双泥巴手捏了鼻涕全抹在了桌子上，日积月累，桌子渐渐增加了一层暗黄的包皮。他边抹鼻涕还边说：“最好别和我同桌，我肮脏你。”还有他的声音是又粗又闷，特别是他生气的时候，腔调像唱大鼓人的腔调，老师说他是“破竹竿”腔。
　　夏天的时候，他布满尘土的身子仅穿一件裤衩，这裤衩也不争气，居然没有松紧带，他用一段废旧的包皮线当做了腰带系在了裤衩上。他没有钱剃头，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把生锈的剪子，头发长了，他便左手捏着自己的头发，右手用那剪子乱剪，由于没有镜子感觉哪里长就剪哪里，上课的时候老师看不见的时候也剪，下课也剪，反正有空就剪，整个头被剪得凸凹不平，嚯嚯丫丫。
　　那时候，老师收学费，最多10元，大家都很困难，拖拖拉拉很久收不起来，但迟冷金绝对是最后一个。上课前老师便说：“迟冷金你的学费啥时候交啊？就差你的了？”迟冷金答道：“俺大大（父亲）说等卖了猪。”又过了一段时间老师又问：“迟冷金，你的学费啥时候交啊？”迟冷金答道：“俺大大（父亲）说等卖了猪。”“又是说卖了猪，您的猪啥时候能卖啊？”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师问“迟冷金，您的猪卖了吗？”
　　“没有卖，杀了。”
　　“那咋交学费？”
　　“猪肉赊下去了，等人家给了钱吧！”
　　迟冷金的猪确实杀了，邻居是给不起现钱的，都赊着，迟冷金的父亲用一个小学生的本子当账本记下了。猪肉卖完了，仅仅剩下了一些猪杂猪头肉类的没卖，迟冷金的父亲煮熟放在了一个竹篮子里，把账本也放在了里面。然后把竹篮子挂在了堂屋梁头下的钩子上了。做完这些事，迟冷金的父亲便匆匆去工地“提泥兜子”（瓦工小工），去了。迟冷金上午放学后，摘下来竹篮子吃了一块猪头肉，又挂了上去。感觉热的难受，堂屋门也忘了锁了，便穿起拖鞋去家后坑里去洗澡，洗了一阵，感觉凉爽了许多突然想起了堂屋门没锁，便急急忙忙从坑里爬出来往家赶。回到家发现梁头下钩子上的竹篮子不见了。迟冷金慌了，出门便吆喝：“谁偷俺的猪肉，不得好死。”吆喝了很久，也无济于事了，这竹篮子不翼而飞了。迟冷金正吆喝的口干舌燥，发现脚上没穿拖鞋，才想起拖鞋落在家后坑岸上了。这拖鞋可是一块五毛钱的巨款买的啊，要是找不着，不得被娘打死啊！他急忙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家后坑岸上，哪还有拖鞋的影子，真是货不单行，猪肉没有也就算了，关键里面有账本啊！现在拖鞋也没有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迟冷金想，一旦传到娘耳朵里，那就挨打了。迟冷金光着脚一路吆喝着：“您谁见一双拖鞋不？”用“破竹竿腔”一会儿吆喝拖鞋，一会儿吆喝猪肉和账本。一切都没有结果。可怜的迟冷金只好一个夏天都是光着脚丫过日子了。
　　竹篮子去了哪里，那么高狗肯定够不着。据说是几个邻居家的小屁孩摞起来板凳，给摘下来提走了，猪头肉和猪杂自然是吃了。账本当餐巾纸擦嘴了。具体是谁也无从查考了，小孩子嘛，能怎么着他们呢！猪肉账也许是迟冷金的父亲凭记忆要点了，想起来就想起来了，想不起来也就想不起来了。您说能怎么办呢
　　迟冷金的学费到底交没交，我记不起来了，但整个混混沌沌小学生活，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土墙教室那砖砌的石板课桌像一副黑白的剪影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那物质贫乏的古铜色的岁月让我永远无法忘却。时隔30年，想起小学生活犹如电影胶卷“快速倒带”，一幕幕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
30多年了，我那些童伴和老师们都在哪里？最近进了小学微信群，群中的童伴告诉我前几年，教二年级的朱老师已经离开人世了，无比的悲痛扯住了我的心。记得在1999年的时候我和妻子去看了她一次，那天是晚上也没有看清她的面貌，聊了一会儿天就离开了，谁知道竟是永别。我泪流，恨自己没珍惜和老师相处的那份缘。我突然感觉人生是那么的短暂，短暂到来不及告别就已经是永别......
　　离开家乡的小学已经8年，不知道小学西边摸鱼的坑是否还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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