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

草央 · 发表于 2024-6-14 23:25:23

本帖最后由草央于 2024-6-14 23:51 编辑

梅子

“从前，天上有位美丽的百果仙子，负责人间花草依序四季的枯荣。有次她在凡间巡视时，被恶魔劫持了，恰好这时遇见一位猎人，他舍命相救，打败了恶魔。百果仙子很感动，心生爱慕，就结为了夫妻，过着幸福的生活。”

在我提着水给刚栽的小杨梅树浇水的时候，他拄着锄头在一旁给我讲起了故事。

  这不是植树节，在一个竣工楼盘绿化的时候，他找开发商要了一株杨梅树送给了我，说我家院子应该有常青树木，大热天还可以遮阳。

  “你瞎编的吧，”我知道，他喜欢吟诗作赋，编个故事是不用打草稿的。
  我们把院子南边篱笆旁那些野蛮生长的牵牛花拔掉，栽上了这棵小树。牵牛花现在是藤繁叶茂，它们到了天气开始热的那段时候，就会爬上篱笆，提着或蓝或紫的喇叭，一天到晚地吹着牛。这点他有些像它，话多，还挺会吹，不过安静的时候他也有，就是抱着书本的时候，那个点叫做两耳不闻窗外事。

  “真的，绝对真人真事，和砍樵的刘海一样，有名有姓的，猎人是无锡马山杨家岙人氏，当时仙子依着猎人家门口那个美丽的梅蠡湖，就对猎人说，她叫‘梅子’。”
  “那，《民间故事大全》里也没有呀……”切，煞有其事的样子，然而我熟知民间故事，咋就不知道有这情节？《聊斋志异》都看了好多回，。打小，我就拥有很多很多的故事书，父亲不太识字，讲故事的事他就全交给了书本。

  “爱信不信，还要不要听下文啊？”
  “要，要的，要的！”我连迭声，就是他瞎编的，也要有个结果啊，万一别人问起这树有什么来历，我也可以照样吹牛的。

  “恶魔十分嫉妒他们，总想着要报复，终于有一次，梅子在巡视完花草回家的路上，恶魔把她推下了山崖，当猎人找到伤痕累累的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临终前，要猎人把她埋在一颗大树下。猎人含泪埋葬仙子，立刻和乡亲们一起除去了恶魔，为梅子报了仇。”
  “每次美好的事儿怎么都会遇见坏人呐？”我愤愤不平，瞧：白娘子和法海、九妹和蛤蟆精，还有叶小倩和谁来着……

  “那后来呢？”
  “后来，第二年，在埋葬仙子的那棵大树上，结出了一颗颗紫红色的果子，人们摘来一尝，又甜又清口，略带点酸味。”

  “哈哈，落入俗套了是吧，我就知道，接下来肯定是：人们为了纪念仙子，就把这种果子叫‘梅子’了。”
  “哎……”，他张口要辩解什么，父亲这时走进了院子，回家了。他礼貌地叫了声“叔叔好”就溜了。

是的，是溜了，虽然邻居不远，他有点怕父亲，父亲也不喜欢他，说他是“夸夸其谈”，还说他是“书呆子”，当然，不喜欢归不喜欢，并不代表讨厌他。
隔三差五，他会来浇水，这树儿看着长哩，比隔壁小区里那同批的还茂盛。

“等明年结了果，我们在这里煮酒喝好嘛？”我知道青梅煮酒的典故，看着他挖个槽，把有机肥埋在树下，满头大汗的，我想，这第一批果实，一定是要犒劳他的。
“啊，煮酒？！你是要和我做讨论国家大事的兄弟？！”语气有点急促。

“哦，哦，用词不当，当年是曹操他们争夺天下的大事，那我们凡夫俗子，就来个品梅赏月聊仙女咯。”我大约知道了，他是不愿意和我做“兄弟”的。

“这还差不多。再说了，此梅非彼梅，曹操用的是青梅，这个叫杨梅，不是一个东西呢……”

“哦，知道了，知道了，青梅雄性煮酒，杨梅雌性泡酒……”看来，梅、酒CP就是绝配，无论什么梅。

看着看着，杨梅树就长高了。

一天我回家，看到父亲挥刀在砍树，杨梅树差不多就剩个主干了。

“爸，你干什么呀，你这是怎么了啊，要把树砍掉？”我很难过，百果仙子会不会很痛的呀！

“草央，”父亲很认真地叫着我的全名：“今天，有个路过的算命先生，专门给我算了一卦，说是不吉，就因为这树，‘梅’字与‘霉’同音，院子里种杨梅树会带来霉运，家中的运势会越来越差的。”看的出，父亲的焦急和不安。

  “不，不会的，你看那个小区好几颗呢，它是仙女变的，你不能砍，要不，我叫人把它移走！”我固执地认为它就是仙子，是不会带来霉运的，第一时间，想到了他，该让他来保护仙子了，要么叫他移走。

  “叔叔，您听我说……”
  他没有带锄，也没有带铲来移树，就带了张利嘴，要和我爸谈谈。

  哼，哼，我好担心，父亲不喜欢“巧言令色”的人，很不喜欢。

  “这季节，移不了，您给我几个月，到时候一定移走，您看，有什么倒霉的事我担着，它是我栽的呢。”态度不错，应该可以吧？
  “嗯，那就这么着了，时间一到，赶紧挖走！”父亲勉强同意，一边煞有介事地把算命先生留下的红绸子系在树干上。

  “一定，一定！”
  “叔，您看，那算命先生说的应该也没有什么书对吧，我知道杨梅栽在家好着呢，有书对的。”

  “真的？”父亲不相信，但算命先生仅仅也只是因为谐音来推论运程的呀。
  “无论家门口还是院子里，都可以种杨梅树的，俗话说，东种桃柳，西种榆；南种梅枣，北杏梨。”

  也只是俗话说而已，没有什么说服力，父亲没有吭声，不驳他应该是给他面子了，而且仙女的故事我早就灌输给父亲了。
  “‘靖州杨梅尤擅名，申园梨栗亦争鸣；百钱且得论摊买，恨不移根植上京。’靖州州志有记录的呢，京都能栽都会栽的，”他继续努力。

  这家伙该不是欺负父亲没读什么书吧，真有其文吗，明天我一定要好好去查查。
  “‘红似樱桃酸似梅，筠篮分送摘犹才。天生唤作杨家果，只合杨岐山山栽。’这是清代诗人写的呢，杨梅树好是肯定的了，这树还是我用两包好烟才换来的，您看人家小区才几棵，金贵着哩，叫什么‘杨梅（扬眉）吐气’哩。 ”得来干货了，看父亲不语，他又添加了新内容。

  “哦，那先留着吧。”父亲半信半疑。
  “好的，好的，那我就先走了，谢谢叔叔！”他见好就收，赶紧走人。

  我跟了出去，送客呗，我也想问问那些诗文是真是假，这一大堆功课临时现补也是来不及的呀，他咋就知道那么多？
  “你还不相信我？当然是真的了，再说，我也舍不得我们合种的树儿就这么毁了。”他很认真地望着我说。

  他这么一说，我有点脸热，也不好意思了，那么急急忙忙阻止父亲砍树，是不是有点那个什么……
  “民间其实还有种说法，杨梅有代表相思之情的意思，也是美好、祥瑞的象征，红红的果子特别招人喜欢……”

  不久，被砍的枝丫又倔强地长出了嫩芽，杨梅树终于拿了绿卡，在我家的院子里定居了下来。

日复一日，我们守护着杨梅树，就像守护着百果仙子。

忽然有天晚上，记得那夜月儿是圆的，他来辞行，就在我们一起栽的那棵树下，告诉我说明天早班车，要去海口打工。
归期？他笑着回答：那就回来吃梅子吧。

  抬头，无意中我们同时抬头，透过如水的月光，我们惊奇地发现，杨梅树碧绿的枝丫里，有了成串的小萼，还有些打着花穗呢。我很是惊喜，吃梅子嘛，这是指日可待的了呀，而他却很惊诧，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来，默默无语地走了……

  ……
  梅子青了红，红了紫，紫了落……
  梅子又青了红，红了紫，紫了落……
  终于，没有人来采撷，也没有人煮酒泡酒，他不知道梅子熟了么？

今夜月儿是圆的，零落地上的红梅也是圆的，看来一个季节又结束了。

  我忽然不寒而栗，那夜，告别的那夜晚，他仿佛在树上看到了什么，脸上怎会拂过一丝惊悚？
  百果仙子，你能告诉我吗，这杨梅，她到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呀？

  夜不能寐，提笔而记：

《木兰花令·庭梅》：昨见绿枝藏小萼，今又红珠稀沥落。人未至，果凋零，粒粒不知逾期约。有心对月频起课，万语千言仍欠妥。娥妃遥托但传声，来年采撷能归么？

亲爱的，你们是不是也能告诉我，杨梅它还会有什么特别的秘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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