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靓才 于 2024-11-3 17:16 编辑
洛喆就像个深陷沼泽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胡乱挣扎,如果像以前那样不仅挣扎无效还会越陷越深。现在,他能做的是把那些痛苦深埋心底振作起来,挺起腰板继续赶路。他走得身上直冒着汗,可寒气飕飕地往衣领子里钻,脖颈子就像有刀片刮着丝丝地疼,他觉得自己从来也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这路上布满水洼和薄薄的冰片,他紧了紧身上的棉袄,朝身后的人苦笑着说:“你怎么还跟着我,你说下了客车走不远就到你住的地方,这都走了几个小时,还说让我在你家歇歇脚住一晚再走,到现在我也没看到你家的影儿。”他身后的人抬起头,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黑乎乎的脸多了几分昂扬:“快到了,这就快到了,咱们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过了前面的坡拐过这个弯有个小饭馆,我请你吃炸酱面,地道的北京炸酱面。”他话音刚落,一辆货车擦着他们身边开过,溅起的泥水喷到了他身上,还嘣进他的嘴里,他朝着货车边追边大声喊:“开这么快,难道你这么急去阴曹地府吗?这破车拉的是勾魂草啊----”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头不示弱地回他:“会说人话吗?我就是刚从地-狱里出来,车上拉着小鬼,现在就急着回到人间撒摸该下地-狱的人去……”他们的话被风吹出去好远,打着旋往洛喆耳朵里钻,洛喆懊恼地晃了晃头,“吉吉吉吉吉吉……”轻轻叫他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在耳边响起。
这样喊洛喆的只有他父母和深爱他的那个女人,“喆”字拆开就是两个“吉”字,他离开家乡已经三年了,三年来每到深夜他都觉得有人站在他身边轻轻地叫他,可当他睁开眼看到的只有屋顶那盏带罩子的灯泡晃出来的光影,他又赶忙把头缩进被子里,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弄得被头常常湿乎乎的。
在监舍里洛喆很少和人说话,他虽然长得白净斯文,可他是伤了人进来的,一种从天上地上的跌落,使他造就了一种悲剧气质,眼睛里平添了一股狠劲,也就没人敢上前找他的麻烦了。后来慢慢熟悉了,知道洛喆上过大学,是有学问的人,同监舍的人有什么不懂的都来问他,连管教对他也刮目相看。洛喆的案情虽然属于防卫过激,但终究牵扯出人命,折腾了半年多洛喆还是在里面呆了三年。半个月前,洛喆被叫人走,回来后更是不爱说话,尽管平时和他走得很近的人问东问西,他都敷衍过去。今天洛喆突然接到通知说他可以出去了,具体事情律师和负责他案子的法官都和他说了,洛喆没有多问,事到如此他只想见那个女人一面,哪怕找到天涯海角,天堂地-狱,他也要把心里的疑问解开。也为这他答应了一个对方要求,当然这个要求是及严密的。临出门前洛喆只把几个写满文字的本子和一支钢笔放进包里,所有用的东西往通铺上一扔,对着几个愣愣地看着他的人说了句:“我这就走了,这些谁用得上就拿去用吧,咱们后会有期,盼你们早日离开这里。”监舍的人都和他有了感情,有的还抹起了眼泪。
出大门时几个管教都等在门口,看着曾给过他信心和帮助的狱警,他眼眶胀红说不出话来。这时一个管后勤的管教指着顺墙边走来的一个人对洛喆说:“这人今天也出去,正好和你搭一趟车。”洛喆点了点头,和这个人一前一后朝客车站走去。客车上这个男人一直望着窗外,也没和洛喆说话,他们各怀心事,因车上有人谁也都没先开口,其实洛喆并没有想回家乡,他不想这样站在父母眼前,他心里早就规划出一条路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车到了终点站,洛喆发现那个人还在车上,一直坐在他身后,就这样他们一起下了车。走在路上这个人话多了起来,他告诉洛喆他叫“门令威”喊他老门就行,洛喆愣了片刻,这是个很怪的名字而且有点耳熟,老门布满沧桑的脸上看不出实际年龄,他仿佛摸透了洛喆的心,就捏着鼻子挤着眼睛做了个鬼脸,嘻嘻笑着邀请洛喆去他那先歇歇脚。就这样俩个人走了几个小时,终于看到了老门说的那个小面馆,那辆溅了老门满身泥水的货车也停在面馆门口。
小面馆里人不多,老门高声大嗓的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小面馆里间的门里走出一个矮墩墩的壮实汉子,一见老门他先是一愣,接着使劲锤了老门两下就一把抱住说:“门神你去哪了,你把这个店让我看着,一猛子就三年啊,我到处打听你,可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有人说你不在了,可我就是不信,给你看着这个店,等你回来-------”“行了瓢子,我这不是回来了,你快给我俩弄点吃的,饿坏了,所有的事等回头我来找你。”不一会儿几个小菜一瓶二锅头摆在小桌上,瓢子又端上来两大碗炸酱面,老门边吃边给瓢子引荐了洛喆,可他没说是路上认识的,他告诉瓢子自己和洛喆是过命的哥们。洛喆懵懵的不知说什么,可他看出了门道,感觉这个被瓢子称为“门神”的老门绝不是等闲之辈,他扫了一眼面馆,那个货车司机也正往这边瞅,神情怪怪地,一扫路上蛮横的样子。吃饱了喝足了,洛喆和老门朝门外走,那个叫瓢子的老板紧紧拉着老门嘱咐他早点过来。走出面馆,那个货车司机已经坐在驾驶室里,看到他俩走出了门,一脚油门那破货车突突地开走了,老门看着走远的货车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他拉了一把洛喆,“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一晚,别担心钱,我这有。”天黑了下来,脚下的残雪咯吱咯吱地响着,冷风像小猫爪子抓挠着洛喆裸露的皮肤,他打了个冷战,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坚持下去。
一年过去了,那个和他同行的老门一直也没有带洛喆去过他住的地方,洛喆也没回到父母的身边。年底最北边的k县庆祝抓捕毒贩的宣判大会上,一个年轻人悄悄走出会场,又是早春二月,天空飘着雪花,他伸出裂满血口的手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一张女人的照片一点一点撕碎,任风把它们吹散,他满脸泪水,忽然大喊起来:“老门,我是吉吉吉吉吉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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