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李根儿（5）别样收徒

高研

　　                                     小木匠李根儿（5）别样收徒

　　李顺放下碗，转身从米箱柜上拿到黄铜水烟袋，把烟丝装进烟锅，呼噜呼噜地连续抽了七八锅，吐出烟雾，又深深的叹了口气。根儿常听他爸说，烟不过三袋，酒不过两盅，话不过七成，是做人的本分，可今天抽烟严重超标，他闻到都辣嗓子，想来爸一定是没有拿定主张，要不抽了烟后还叹口长气？


　　秀云冲着说，光抽烟叹气有个屁用？我还答应明天给人家话呢！


　　李顺手里盘着烟袋说，就是不知道老爷子答应不答应呢。


　　面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秀云没有多想随口即问，哪个老爷子？


　　根儿他师傅。


　　秀云说，根儿的师傅？七十大几啦，现在又不怎么做了，请他带徒，是在说笑话吧？


　　可以试试呗，李顺说，不是真的叫他带，我的意思是叫那孩子，拜在王师傅的门下，有个名分，这样根儿替他师傅带那孩子一起做活计，别人就没有什么闲话好说了。


　　咦，这倒是个主意，就是不懂……根儿他师傅是不是肯答应呢，秀云说。


　　你们倒想的好嘞，先问我答应不答应了吗？根儿插着问了一句。


　　根儿啊，你手艺好，迟早要带徒的，秀云哄着儿子说，人家父母来求我们，我们这也是积阴德行好事啊。


　　妈，我才比人家孩子大多少啊……


　　那不关的，本事好的就能做师傅，他妈立即说。


　　他爸接着他妈的话说，等孩子把话说完行不？


　　也不光是年纪和本事的问题，这么个情况，我师傅是不会同意的，根儿说，我虽然是师傅的关门徒弟，手艺还算说得过去，老人家喜欢我也不假，可你们知道，师傅把声誉看得比金钱甚至生命都重要的啦。


　　爸妈对根儿无话好说，干瞪眼，心里急，答应人家第二天答复，怎么给呀？


　　尴尬着冷了一会儿场后，李顺说，根儿啊，我老老脸皮去找你师傅商议，要是你师父同意了，你可不能抽跳板，我和你妈都是要面子的人啊。


　　那行，根儿答应说，要不，你们先去问问我师傅吧。


　　王家圩离李家圩紧挨着，不算远，但路不太好走，黑灯瞎火的，两口子也不骑自行车，甩腿跑过去的。根儿原来以为，他爸妈会被师傅委婉的责怪一通灰溜溜回家的，因为师傅见过大世面，一生经历过无数的穷困潦倒和荣华富贵，只重名节，不看别的，肯定不会收这个徒弟管这样的烂事，以致使自己的一世英名遭致损毁。


　　然而，根儿这次又想错了，他老爸老妈很快就回到了家，转述他师傅的话说，根儿如果愿意带，是可以带的，这倒不是说师傅接纳了李顺的意见，以他的名义收徒，由根儿代授技艺，而是师傅先以根儿是他的关门徒弟为由，作了不再开门收徒的表态，何况现在早已年逾古稀，手脚都不那么灵便了。


　　这说的什么话，我师傅？担心我没有徒弟带啦？根儿急着就呛了他爸妈。


　　你急个甚？秀云说，听你爸说嘛。


　　哎呀，还是你师傅想得周全，李顺对着根儿说，我们哪里抵得上你师傅的道行？我和你妈求你师傅答应，不要他干活，照样收礼拿钱，帮人帮己帮徒弟，还是功德一桩，哼哼，你师傅捋捋胡须，温和的笑着对我和你妈摇摇手说，你们的良心是好的，但这个想法不对；我说根儿如果愿意带这个徒，可以带的，可那不是代我带徒，而是代那孩子的师傅带呀。怎么说呢？人家师傅坐牢，又不是死刑还是无期徒刑出不来什么的，现在人家徒弟不长时间就要出师，你接过来带，算什么呢？好说也不好听，你们懂不懂？也要塌了我这个老头子的面子嘞。你师傅咂咂嘴说，怎么代带徒呢？也很简单，叫那孩子的父母和师娘一起去探监，叫那师傅写份委托书，几行字吧，只要交代清楚就行了，请根儿代他为师教好他的徒弟，这就叫一面打墙几面好看。至于师徒关系以后怎么处理，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难事啦。哎，我太佩服你师傅的见识，人和人怎能比啊？


　　是的呀，秀云也说，你师傅太了不起了，我们伤透了脑筋也搞不明白的问题，他眨了几下眼睛，就说得头头是道清清爽爽的。他老人家还说，做手艺重要，做人更重要；有好心还要有对路的办法，要不然，好心做好事就不一定能得到好的结果哟。


　　根儿的心灵又一次受到强烈的震撼，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抽空去看望师傅，再多向师傅求教求教。师傅不仅技艺精湛，为人处事同样是臻于炉火纯青游刃有余啊。我手艺的基本功是跟师傅一步步学的，虽然出师了，在地方上还有一点小名气，但平心而言，我是沾了师傅名声的光，现在依然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啊，远没到达师傅那至高境界；就技艺以外的待人接物随机应变的功夫，除了跟师傅学了一些应景的客套的交际话语外，实质性的东西其实万不及一，差得远呢！要是我真能学到一点真货的话，何须爸妈摸黑去向我师傅讨教呢？


　　听到爸妈转述师傅的处置意见后，根儿除了感到震撼和羞愧外，就是如沐春风似醍醐灌顶的快感、满足和清醒，就如往日偶尔在悠闲时，听师傅讲“功夫在诗外”的道理，听师傅讲对“术德兼修、德以为先”的解释，听师傅讲“做人比做事更”的要义，可惜我多数时候是装着在听，其实没有听进去，没有好好体会，还往往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只是师傅修为高深，对我看破而没有说破吧。我当时只是想着学门手艺可以端人家饭碗，能够赚钱养家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就是人生的全部目标，哪里领会到了其中的深意？坦白讲，我再也不能用年少无知原谅自己，师傅是在身体力行，言传身教，润物无声般的对我栽培，是我辜负了成长途中遇到的最美风景。他想着如果用德艺双馨描述师傅，才是最为恰当的呀。


　　按照王师傅的吩咐，小兵儿的父母和师娘，去劳改农场找到小兵儿的师傅张军。说明来意后，张军痛哭流涕悔恨万分，说自己以前是太混账了，害了妻子和儿子正常的家庭生活，也耽搁了徒弟学艺的前程，自己太不是人了；对根儿是千恩万谢，无论如何请根儿看在往日兄弟一场的情分上，把小兵儿教到出师，他自己也努力改造，争取减刑提前出狱，恩情有待日后再报。可是，张军不懂怎么写委托书，管教对他说，不需要烦琐的格式，就对要拜托的师傅写封信，把要请人家做的事情，用简单的几句话说清楚，然后摁一个拇指螺印就行了。


　　因为根儿家有言在先，接到张军委托带徒的信后，就意味着这个代理师傅做定了。小兵儿的爸妈到他家去说要约个好日子办投师酒搞个简单的仪式，写份学徒协议，似乎这样显得庄重一点，正式一点。李顺两口子的主张开始并不一致，征求了根儿的意见后便立即统一了，说两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可以，但不同意办正式的拜师酒，更不必谈协议书，有些话好说不好听，有些话根本就不好说，更不便对外人说。根儿已经表过态了，说有活干，就叫小兵儿和他一起搭伙干，不懂或不熟练的活儿，问他，他会尽心尽意地教，也不辜负老朋友张军的委托。只要小兵儿肯学、肯出劲就行，也不扣小兵儿的工钱。又说，要是整什么拜师仪式，就是让小兵儿重投师门，首先就违背了我师傅的精神，老人家也肯定不同意，他更不会到场作什么见证。人说同行是冤家，可我师傅凭高超的手艺，闯江湖走天下受众人敬仰，只有无数朋友，没有一个冤家，不值得我学习？其次，也对不起老朋友张军，他平时为人不注意检点，易冲动发怒直至违法受到制裁，那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人；我受他委托，帮他把徒弟手艺带上路，也利于他少分心，好好改造提前出来，可以算是一件功德，要是叫他徒弟改换门庭背离师门，我是肯定不干的。


　　根儿把自己的想法向师傅作汇报的时候，师傅听了眉开眼笑，胡子一个劲的抖着说，根儿开窍了，根儿开窍了！笑了一阵又对根儿说，谨言慎行，走遍天下！记住，记住，永远记住，多做好事，少做错事，不做坏事！根儿在心里把师傅的话一字不落的默念了三遍，然后对师傅说，我记住了。师傅又笑了。根儿记得那天师傅还跟他讲了好几个有趣的故事，一直聊到夜很深才分手告别，事后想想都是师傅准备好了专门讲给自己听的吧。


　　说起来有点滑稽，小兵儿跟着做了才几个月光景，又一个小兵儿的父母来找根儿爸妈商量叫根儿收他儿子为徒的事情。根儿寻思着我是什么命啊，正儿八经的徒弟带不上，专门儿捡垃圾收破烂吗？何况他是学瓦匠的，我是个木匠，瓦工活儿是带差搞搞的，当真带徒就有点搞笑了，带不上路的话，就是说，这孩子以后不能独立接活儿给人家盖房子，或做不下去出了什么问题，丢人就丢大啦，也对起起人家的！不是好不好意思答应，要不要去和师傅商量的事了，根儿的意向上就是不带这个徒，行当儿不对，名不正言不顺呢。

声明：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版权归属原作者，未经许可，任何第三方不得转载，侵权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