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醉客老唐 于 2019-4-1 15:20 编辑
妈妈的相框 唐亚杰
自打懂事儿,就记得老家东屋的墙上挂着一个相框。相框是用爸爸的奖状做的,里面镶的大多是爸爸、妈妈年轻时的照片,只有两张不是:其一是我三周岁那年爷爷不远千里从鞍山来我们家时照的全家福(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张);另一张则是我的周岁照。不过这个相框里照片都是黑白的,在今天看来因为缺少色彩而失了许多的光鲜,而且在照片的缝隙间漏存着奖状上的只字片语,相当影响整体效果。但这个相框在那时却像我们家的一道风景线,只要家里有客人来都会驻足到相框前端详一阵,这个相框也一直挂到了今天。 妈妈是个爱干净的人,在我们那个有着三百多户人家的村子里是出了名的。无论谁家娶媳妇、嫁姑娘,还是给老人送终做棉活儿都会请她去操持。农村的院子很少有人天天打扫,妈妈就是最特别的一个。她每天打扫完院子、打扫屋子,擦箱子、擦柜之前总得先把这个相框擦得锃亮,她常说的一句话:“不管谁来,进了咱这个屋,第一个要看的就是这个相框。”当时不明白她说这句话的意思,现在能够理解,在她的心里,这相框可能是展示我们家的“一面镜子或一个窗口”,因为那个时代在我们村里能摆这么多照片的人家相当少。 我上了高中的时候,家里东屋的墙上有了第二个相框,里面镶的都是爸爸的照片,是他在那一年被评上市级优秀教师去北京学习时照的,这些照片也是爸爸患癌症四年到去世前的最后一次拍照。爸爸患病的四年对我们家来说完全可以说是天塌地陷的四年:其中的前两年爸爸在三百公里外的沈阳住院治疗,妈妈既要照看爸爸,又要时时牵挂家中的四个孩子,每个月她都要在家和沈阳之间往返两次,而且每次在家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妈妈全部的爱被残忍地切割成两部分,一半放在了家里,一半留在了医院,她一个人无声地扛起日子的给予的所有折磨。虽然妈妈的努力一度看到希望,爸爸病情得到控制。但随着他回到工作岗位,这个希望仅仅存在了四年,爸爸就狠心抛下了深爱的家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了,那年的妈妈才只有四十三岁。记得送爸爸走的那一天,妈妈并没有流眼泪,她的脸上写满凝重和坚毅,只是在嘴里不停的叨念:“你不该啊,不该啊……”然后就把爸爸最后一次拍的照片一张张镶进另一个奖状的相框里,挂到东屋的墙上,成了全家人最后的念想。 从此,妈妈的肩上压上了两个人的担子,四个孩子之中,年龄最大的我十七岁,最小的妹妹九岁。同时,爸爸临终前的那句话成了妈妈的精神目标:“一定要让孩子们都念好书,都成人。”所以每当爸爸的忌日,妈妈都要流着眼泪把这个专属于爸爸的相框擦得格外亮,边擦边告诉他,这一年家里境况怎么样、孩子们书念得如何、有没有进步等等。也是每当这一天,我们都会躲到外面,不忍心打扰他们的对话…… 岁月总经不住沧桑,转眼间十多年过去,爸爸的愿望变成了现实。在我们村,我们兄妹四人成了妈妈的骄傲,全部考入了高等院校,我还是村子历史上的第一个大学生。妈妈继续凭一已之力咬紧牙起五更、爬半夜地为我们撑起一把遮风挡雨的伞,让我们在这把伞下加快了长大的速度。当最小的妹妹结婚那天,妈妈一个人跑到爸爸的坟前哭了一夜,她以不超出常人的坚强抗住了生活的挤兑能,这样的喧泄,有她完成任务的交代,更有她对十多年中付出艰辛释放。爸爸没有承担的义务,刻出了她脸上永远的沧桑。 家里的第三个相框是我女儿两周岁生日那天和那两个相框并排挂在了东屋墙上,新式的框边,鲜亮的背景板,里面镶满妈妈亲手选出的女儿出生以后各具典型姿态的照片。女儿是我们这个家二十多年来的第一个小孩子,从哭闹着降生那天就成了全家人的眼珠子,她躺在炕上,醒着的时候,几个脑袋守着宝贝一样轮流看护。她困了睡觉的时候,全家人不敢弄出一点动静,偶尔谁不小心大声说了句话,都要挨几个人的白眼或者呵斥。妈妈自然是全天候的保姆,一应的吃喝拉撒全部包办,她怕我们这些人没有经验而委屈了孩子。 每年春节我们全体回家帮她大扫除,东屋墙上相框都由爱人来擦拭,妈妈说:“别人擦我看不中,就她擦着让我放心。”我们都清楚,自我们四个各自成了家以后,妈妈的每天就是守望着三个相框过来的,也常常听她自言自语:“有这些照片在就像你们还在家里一样,就想起了你们几个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样子”。 考虑到妈妈一个人在家的孤单,我们四个几次商量,要把她接到我们的身边生活,可她不是推说上下楼不方便,就是借口和我们一起生活不得劲儿。起初不太能接受她的执拗,后来渐渐地明白,她其实是舍不得离开她和爸爸一起拣砖夯土盖下的这间老屋和她一屋子的所谓家当,还有她倾注了所有深情的这个充满了爱的环境,和她脚下的这方热土。 远在沈阳的我们,一年里除了用电话询问一下妈妈的境况外,几乎很少能抽出时间回去看望。而近在她老人家身边的弟弟妹妹也都在忙工作、忙家庭、忙孩子,难得有时间回家陪她说上几句话。虽然她总是说:“没事,我知道你们都忙,快忙吧,都是一窝八口的人,过日子不容易。”但这些话里我能感受出她的隐忍和无奈,孩子们在她的呵护下,像四只小鸟一般出飞了,而她……,这也是每次听到《常回家看看》这首歌时,我的心都酸酸的原因。 今年春节过满七天,大家要离开的时候,妈妈破天荒地提了一个要求:“下次回来,你们都给我带几张最新的照片回来。”女儿疑惑地问:“奶奶,你要那么多照片干嘛?”妈妈摸着孙女的脸,苦笑着说:“好看着你们也快快长大啊!” 想起这句话,一些凉凉的东西又渐渐模糊了屏幕,让我的手也不自禁的潮热。 忽然间我生出一个新的想法:“下次回去的时候,何不照一张新的全家福?做成和那三个相框一样大,也挂在东屋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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