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黄皮人 于 2024-9-28 04:02 编辑
【编者按】这是一幅“在希望的田野上”的丰收图，也是一须农家人的日常生活，作者巧妙地将农田中一年四季栽种的作物化为一道美丽的风景。那些桔子、西瓜便是一幅幅素描的田园生活画卷。还有家人的劳作，生活的奔波，细致地描绘得淋漓尽致。作者的语言总是那么活泼、风趣，构思也是那么地精致、多彩，甚至连做梦都是那般甜蜜、风趣。一篇好文，值得品味，推优荐精。（黄皮人）
没事的时候我就爱跟着老曹往桔园跑，他打理桔园，我就在那里看风景。 三千多棵桔树栽在一百多亩的山坡坡上，远远望去，整整齐齐的一片青绿，真是养眼。天南地北的风都爱来桔园凑热闹，那些风又大又软，待到秋天果子成熟的时候，便漫卷着果子的香气和桔树们沙沙的低语到处传送，四里八村的人们一挨着这风，就会说，这准是老曹家的桔子园吹过来的。 被老曹精心伺候的每一棵桔树都是他的孩子，从修枝到摘桔我都感到他那发自内心的强大母爱。 可就在今年三月，他带领十几把剪子风风火火地在桔园里大干了三天，硬生生地将三千多棵青翠茂盛的桔树修剪成一个个丑陋矮小的秃子，接着又在它们秃秃的伤口上植入叫阳光一号的嫩芽芽。 “必须得换品种，这几年血橙没得价钱，光去年就亏了二十几万呢，再这样园子无法运营了。”他皱着眉头说。谁会舍得动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这必然经过尖锐而复杂的思想斗争。 我替他心痛了好几天，我明白，这关乎未来。我们只有耐心地等那些嫩芽芽长成大树，这又是一个漫长周期的希望和煎熬啊。 公公和婆婆却同步作了一个重大决策，他们要在桔子园里种上三亩地的西瓜。 换作十年前，我肯定举双手赞成。可七十岁的公公自大前年做农活摔成股骨骨折后，如今的腿脚已大不如前了。 他腿脚活络的时候可是个做农活的好手。他每天在田地之间忙活，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一刻停下。老曹经常揶揄他爹，他硬是肯做，没得事做就把这堆土从东头挑到西头，再从西头挑到东头。这话有些过份，但事实说明公公的勤劳有些过了份。不光如此，他还是远近八方出了名的猎手。他上山打野猪，放套装野猫和黄鼠狼，谁家若是发现地里庄稼被野猫子和黄鼠狼偷吃了，会专程到家里来请公公去抓这些坏东西。公公每次回来必有收获，我吃过他捉来的野猫子，那野猫子和家猫极不相同，体型也比家猫壮实，披着一身浓密铜钱纹的毛，两只眼睛金黄金黄地大睁着，闪闪发光。知道公爹抓了野猫子回来，组里各家各户都来凑热闹，男人们围着公爹认真地听他绘声绘色地分享抓捕野猫的经过。“从脚印子一看就晓得是个大货，果不其然。那晚大月亮，我安了套子，第二天去取时，它被夹起奈何不得。”公爹自豪地边比划边说，旁边的男人羡慕的眼神差不多要掉进那个大月亮的夜晚。女人们则忙活着整这只七斤多的野猫，剥它的皮，去除它的内脏，再切成小块和着院子里的酸柑子树叶子炒，那香味儿跑出院墙钻出几里外，几里外传来人们大呼小叫地声音，谁家在烹野猫子。 腿脚不便，打猎成为公爹再不能实现的梦想，他时常怀念那些大月亮的时光，时常和他的孙子孙女们一遍又遍的传达。有一天，儿子听得不耐烦了，便认真和他说：“爷爷，现在国家保护野生动物，你那是破坏自然生态。”之后，公爹就再也不说这本经，但他其实很想说，但又不知道和谁说，没有实物满足人的眼睛和味蕾，人们都不愿意听这些重复的东西，婆婆也不爱听。 从打猎这事上来看，公爹的腿算是彻底废了。但从一些公爹所认定的家庭重大事情上来说，他的腿脚就从来没有废过。 他说，人活着，腿脚只要没断就是活的。 故而我们再怎么反对，他种西瓜的计划仍照常进行。 光秃秃的桔树下被公公和婆婆东一茬西一茬地栽上了西瓜苗，小小的西瓜苗长起来飞快，风一吹就长一截，半月的功夫，它们就已经牵着藤跑得飞远。那些才嫁接的嫩芽芽也捡着西瓜藤的样迅速成长起来，开枝散叶。 这光景让我暗沉的心瞬间敞亮起来，希望也随着这些绿色奔跑。 二老几乎每天都要去西瓜地里转一转，他们拿着镰刀、扛着锄头，这里松松土，那里拨一两根才冒出头的小草，到桔子园大规模请人除草的时候，那三亩地的西瓜地却清秀出奇，藤是藤叶是叶，一根杂草没有，连同西瓜地附近的桔子树下也都干干净净。 来除草的村里人便笑：“二老劲伙足哟，要是身体再硬朗些只怕把这桔园的草都扯得完，哪还用请人扯草呢。” 坐在桔树下歇气的公公抽着烟，指着他们说：“我象你们这个年纪最不怕劳动，劳动能挣钱，你们可没少挣我们这园里的钱。园子没赚钱，你们这几年可是赚罗。” 干活的几个又说：“莫愁，等这阳光一号出来了还怕没发财。到时候您老也不用种西瓜，安心享福。” 这话成功把公公的笑引爆了。笑过之余，他又低低地叹了口气。 不过，最让二老上心的还是给西瓜打岔藤。凌晨的第一声鸡叫，他们就急着往地里赶，要忙到中午才回，老曹劝不住他们，不得不撵着脚步给他们送些吃食再去忙别的，不然为种西瓜又得把身体搞垮了。婆婆说这个时候最关键了，一蔸西瓜只能保留三根主藤，其余的岔藤都得去掉，等开花结果后，还要去果，一根藤上只能保留一个果子，不然营养跟不上。这个时候不忙么个时候忙啊。 我说，那你们一共种了多少根西瓜啊？ 婆婆说一千二百多蔸。 我说那不得结一千二百多只西瓜啊，一只西瓜要是有十七八斤，那就有两万多斤瓜呢。 婆婆说哪有那么好哟。但她那充满希望和笑意的眼睛让我看到不止几万斤瓜。 慢慢的，西瓜藤开花了，怀孕了，东一个西一个结了许多绿色的小球球。桔树上的新枝子也告别童年，粗大的枝条子冲起老高指向蓝天，叶片子又绿又大，桔子园逐渐开始还原当初的场景，那些东西南北的风也再次光顾。 到得七月的一个下午，婆婆打电话喜滋滋地告诉我，坡坡上的西瓜熟了。我才一拍脑壳，是啊是啊，有个把月都没去桔园了，上次都还是些小球球，这么快就熟了。 “明天准备卖瓜了，还是用你的二维码收款，放心点。你明天记得看哈是不是有钱进来。”公公和婆婆其实都有智能手机，但把钱与手机关连起来，他们实在不放心，他们把所有的信任都交给了我。于是，无论他们卖菜也好卖鸡鸭也好，我都承担着收款人这个重要角色。婆婆时不时打电话来查帐，今天卖了只鸡七十多块钱，你看看收到没有？我急忙回复他们，收到了，是七十一块六，对吧。电话那头才发出满意的“嗯嗯”声。 二老的西瓜丰收了，这消息也被风传去很远很远，从手机里时不时传来的收款语音，就晓得风把西瓜熟了这事宣传得有多好。收到的款子最多一单有一百多块，只卖了两天就收了一千多块。“山上种出的瓜不仅个头大而且又沙又甜呢，最大的有十七八斤，所以好卖，你下了班也来地里看看，摘西瓜去吃。”婆婆在电话那头自豪地说。 是罗，我是得去看看那些又沙又甜的绿皮大球球了。当然，也不能忽略了那些乖巧成长着的桔树。 那晚，我做了一个很大很好的梦，梦见那些活泼可爱的绿皮大球球一个劲地咕噜噜往我怀里钻，我一口气抱着五六只绿皮大球在桔园里飞奔，仍就吹着风，风还是那么软。 桔树们在风中摇着满头的长枝子，似乎在拍手称快，摇着摇着就都长成了一棵棵大桔树。那些桔树手牵着手，不一会儿就覆盖了那三亩宽的西瓜地，绿球球们瞬间不见了。 三亩地的西瓜不经卖，主要是公婆种的西瓜实在是品质绝佳，两个星期后就已全部售罄。 这些天卖西瓜微信共收到八千五百六十块钱，我要去银行取现金给他们。 晚饭后，没等我开口，公婆却将我拉进了里屋算帐。我拿着数好了的一叠钱给婆婆，婆婆却摇头，把我递钱的手推了回来。 “你不用给我们钱，这次西瓜共卖得一万八千多块钱，除去肥料和人工开支，还有一万六千多块。我们种的是你们桔子园的地，这钱有一半给你们。”公公说。 “这钱是你们辛苦得来的，我们不要。” “玲子，这些年你们不容易，那几块山从荒坡坡改造成现在的桔子山，投进去不少，但桔子行情不好一直亏，光去年一年就亏了二十几万。今年又全部嫁接了新品种，今年也没得么个收成了，你们一家三口生活全靠着你那点工资维持，荣儿亏欠着你呢。我们也帮不了你们什么，这一半的西瓜钱你拿着用，别嫌少。”婆婆说。 “拿着吧，待来年你们的桔子赚了钱，再还也不迟得。”公公敲了敲他的腿。 听着婆婆的话，想着公爹的腿，我的心已经软成一只熟透的杮子，一捏就要溢出来。 是夜，我居然又回到了几天前的梦里，那些桔树已经成年，它们在我的眼前开花，花香四溢，转眼间，花儿谢了结出好多绿色的小球球，这些小球球见风就长，很快长成一只只足有西瓜那么大的金色果果。我高兴坏了。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风景吧。 “做梦了吧，喊着打什么翻身仗，梦里还和人吵架？” 老曹拍醒了我，我气急败坏地给了他一拳，他坏了我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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